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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真行之死,在长安引起的反响非常大。
一个平素招摇生事、纨绔无赖的公子哥儿,忽然之间一个转身变成了力抗敌军死战不退的帝国英雄,这其中的转变着实太大,予人的观感太过震撼。
即便是李承乾这等平素对高真行并无好感之人,闻听他的事迹之后,亦难免热血沸腾,扼腕叹息之余难免心生仰慕崇敬之意。
能将一腔热血喷洒在国战之疆场,纵然平素品行再是低劣,亦能一瞬间将人格拔高至万众敬仰之地位。
一念生,一念死,生死之间,岂是容易取舍?
房俊也有些感慨,轻叹道:“正是有无数高真行这样的血性汉子,不畏生死勇猛无俦,吾等方能安居乐业,纵享太平。然而都说如今是煌煌盛世、国泰民安,可世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无非是有人在替天下人负重前行而已。”
李承乾击节赞叹:“这句话说得好!来,为了那些边疆血战、马革裹尸的英雄们敬一杯!”
他亲自执壶,给面前的酒杯满上,两人碰一下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李承乾夹了口菜,边吃边道:“明日一早,孤便前去高府吊唁,申国公年事渐高,此番痛失爱子,想必悲怮难耐,孤当真担忧他的身体。”
房俊道:“微臣前往高府之时,刚巧见到赵国公离开......”
李承乾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旋即问道:“你与申国公相谈如何?”
房俊轻松道:“申国公乃国之干臣、世之栋梁,自然深明大义、公忠体国。”
“如此甚好!”
李承乾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见到房俊斟酒,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唏嘘道:“孤有今日,全凭二郎之功。若非二郎鼎力相助,只怕这储君之位早已易主,孤这身家性命恐也朝不保夕......话不多说,自今而后,永不相负,孤与二郎共富贵也!”
房俊连忙起身离席,一揖及地,道:“忠于王事,乃人臣之本分,何干以此居功自傲?殿下仁厚慈爱,朝中百官趋之若鹜、天下百姓万众归心,必将开创煌煌盛世,上承列祖功勋武德,下启百代英姿伟业,微臣能够追随在侧,已然是旷世殊勋!”
一番话说得李承乾面红耳赤,赶紧摆摆手,让房俊起身入席,无奈道:“二郎何须如此?孤有自知之明,孤天分有限,岂敢与父皇相比?只盼能够兢兢业业做一个守成之君,不坠了父皇之威名,看顾好父皇一手打下的这锦绣河山,使得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于愿足矣!这等话语往后切莫再说,孤羞臊难当也就罢了,若是外人听了去,岂非要笑掉大牙?”
身为太子,周遭围拢了太多的势利之徒,整日里似这等阿谀之词不知听过多少,他早已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不为所动。可偏偏这话从房俊口中道出,令他连淡然处之都做不到。
自己有几分几两,自己知道,房俊也知道。
若是没有房俊的鼎力相护,他这个太子怕是老早就被废黜了,焉能直至今日依旧稳坐东宫之中,畅想来日君临天下、坐拥山河?
房俊从善如流,起身入席,坐到李承乾对面,斟酒谈笑,神色如常。
他并非阿谀之辈,但是身在官场有如何能够清明如水?好听的话说一说大家心里都高兴,又何必如魏徵那般好的一件不说,总盯着君王的错误揪住了不撒手,搞得大家都难堪?
所谓人情世故,大抵如此。
即便是父子兄弟子之间的关系,也需要经营维护,稍有不慎亦会反目成仇,更何况是君臣之间?
与人相处愉快,此乃处世之道。
否则,再高的功勋也经不住日积月累的厌恶疏远......
两人对坐浅酌,低声畅谈。
李承乾将一道清蒸鲤鱼往房俊面前推了推,问道:“父皇打压关陇的心志非常坚定,但是依你之见,这番打压究竟会达到何等程度?”
对于他来说,眼下虽然储位稳固,却也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最能够危及他的储君之位的便是关陇贵族。
如今朝中多方势力交杂,以关陇、江南、山东为最。
房家出身齐州房氏,与范阳卢氏有姻亲,加上如今的太子太保李绩更是山东世家的一面旗帜,可以说李承乾如今在山东世家之间有着很强的号召力。江南士族素来特立独行,看似洁身自好,实则始终掌握不到朝政的话语权,即便江南士族之领袖萧瑀身为朝中清流文官之首,依旧不改这种政治格局。
如今因为海贸兴起,江南士族的地位迅速跃升,但是根脉却掌控在皇家水师之后。
出了陆地,踏足海上,皆是皇家水师统御之领地,能够让任何一家的船队顺利通往东洋各国,却也能够随意将哪一家的海贸之路掐断。
而皇家水师固然挂着一个“皇家”的名号,却素来被称为房俊的“私兵”,房俊有着无与伦比的掌控力度。
可以说,朝中三大势力,有两个已经占到李承乾的身后,亦或者随时可以成为他的拥趸。
唯独关陇贵族除外。
这就要怪当初李二陛下立太子之处,为了防范关陇贵族挟持、蛊惑太子,所册封的冬宫署官极少关陇贵族出身,使得关陇贵族的利益与太子并无多少瓜葛。而关陇贵族为了在将来新君继位之后依旧保持对于朝政的绝对控制,不得不谋求废黜太子,另立储君。
只要他们全力扶持的储君上位,才能够在将来保住、甚至攫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从李承乾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起,他的利益与关陇贵族的利益便是相悖的。
要么李承乾顺利上位,打压关陇贵族,使其再不复往昔之辉煌;要么关陇贵族阴谋得逞,另立储君将李承乾废黜,继续保持对于大唐朝政之掌控。
说一句势成水火亦不为过。
李二陛下打压天下门阀的心思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首当其冲便是权柄滔天、根深蒂固的关陇贵族,但是这种打压究竟会打压至何等程度,却是谁也不知。
打得狠了,难保关陇贵族不会狗急跳墙、绝地反击,这些人骨子里可从来都没做过什么“顺臣”,社稷兴亡、改朝换代也不是一次两次,眼里唯有利益绝无忠义。
打得不狠,未能伤及筋骨,难免犹有余力兴风作浪,时刻危及李承乾的储君之位。
自大唐立国而始,由于朝政皆由关陇贵族把持,江南士族也好,山东世家也罢,多年以来被压制得极惨,朝中势力聊胜于无,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一柄利剑时刻悬在头顶,李承乾如何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尤为甚者,他还得考虑李二陛下若是对关陇贵族的打压留有余地,是否存着让关陇贵族继续算计他这个储君的心思......对于李承乾来说,这才是最最令他恐惧不安的。
房俊用筷子挑了一口嫩滑的鱼肉送入口中,沉吟着慢慢咀嚼,感受着鱼肉香滑的滋味,好半晌才说道:“陛下深谋远虑,其想法焉是微臣可以揣摩?不过千事万事,东征最大,在东征未能凯旋之前,怕是陛下所有的手段都会有所收敛,务必要确保朝堂之上的稳定才是。”
李二陛下好大喜功,打压门阀是为了巩固皇权,但是征服高句丽、将那一片历朝历代从未真正征服的土地纳入大唐之版图,才是能够确保他成就千古一帝宏图霸业的最重要功勋。
任何事遇上了东征,都得靠边站。
任何人敢于影响东征、甚至破坏东征,都是李二陛下的死敌!
这等情形之下,李二陛下又怎么可能下死力气去打压关陇贵族呢?之所以能够允许房俊将军法审判之权从卫尉寺抢走,大抵也是因为李二陛下感受到了关陇贵族内部的某一些不安定,推一把,看看效果。
若是能够趁势推上一把,加速关陇贵族内部的矛盾,促使其从团结走向分裂,兵不血刃的达成削弱、分化关陇贵族的目的,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