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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的长安非常得漂亮,而且长安的雪非常有特点,总是晚上落,白日就停了。
当大雁塔被白雪覆盖之后,就显得有些亭亭玉立,这可能跟周围的景致全部都变得肥壮了一圈之后,才把它衬托得比较苗条吧。
没有了野鸽子来破坏塔身上的白雪,大雁塔就像是一座被时间封印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的玩具,纯粹的美。
昨夜下的雪不是很大,仅仅两寸左右,等万年县的人开始出动扫雪的时候,对面的长安县已经把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地上的雪清扫完毕了。
也算是胜了万年县一筹。
刘仁轨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全部安置在县衙里居住,明确告诉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只要他们的新房一日没有盖好,他们就能在县衙一直居住。
他不仅仅给百姓们承诺了,甚至还给他们补助了一些柴炭,粮米。
也就是因为有这么一连串的举动,长安县的人好歹对这个带着他们一起扫雪的县令,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感,纷纷以扫雪县令称呼他,而不是以前在称呼长安县官员之前,一定要添加一个狗什么县令,猪什么县丞之类的特定称谓。
不过,自从刘仁轨接到任命以来,他的大部分心思并没有放在长安县上,而是频繁地出入宫禁。
温柔刻意地不去多打探宫禁里的消息,自从刘仁轨上一次在大殿上批评皇家宫苑管理不严,如同筛子一般四处漏风之后,温柔获得的流言中,基本上就没有此类消息。
其实每个人都知晓,一旦外臣跟宫苑里的宦官,宫人有了勾连,被刘仁轨发现,那么,不论是宦官,宫人,亦或是勾连者,都会被刘仁轨打入十八层地狱,且永世不得翻身。
很多时候,一个集团的瓦解并不是来自于外力,而是自己内部出了问题。
当萧淑妃开始指责王皇后的时候,皇宫内部的势力平衡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现在,贺兰就是王皇后派人谋杀的,萧淑妃漪澜殿里那个宦官,自然也是王皇后谋杀的,就连长春殿角落里的一坨猫屎,也是王皇后派了一只猫去拉的。
至此,皇后被废,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或许王皇后不是凶手,但是呢,这是最简单便捷的一个处理方式。
毕竟,在这事之前,宫禁中发生的厌胜之术事件,已经扣在了王皇后的头上,她的母亲柳氏也被驱逐出宫,她的舅舅也被贬斥成了一个地方刺史。
皇宫中不能人人都是阴谋家,不能人人都是恶人,所以,只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王皇后的身上,继而保全其余宫妃们的清白。
史书上的记录有时候也就那么回事,就像现在的云初如果是史官,他能记录的消息也不多,更多的也是揣测跟猜测,尽管事件就发生在他的生活中,他也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了。
云初总觉得萧淑妃反水这事跟刘仁轨有关,可是,当他再一次见到这个面相奇古的人的时候,又觉得这种恶心的事情应该不是他做的。
一个像他这样板正的官员,应该会有自己的底线所在,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才对。
可是呢,所有的消息最后把矛头都指向他,证明就是他做下的。
总之,非常得矛盾。
刘仁轨正式来到万年县衙与云初会晤真的很正式,拜帖,车驾,官服从人一样都不少。
从刘仁轨喝茶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一个对生活没有任何要求的人。
云家的好茶,就这样被他一口倒进嘴里,还用手指夹着残余的茶叶放进嘴里吃下去。
“知道你有本事,云郎君的名声现在能拿去当钱用,所以,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施展本事的机会。”
刘仁轨非常地上道,一上来就把自己躺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只要云初帮他把裴行俭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好,他,可以任由云初欺负。
一个官,还是一个很骄傲的官员,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证明他是抱着最大诚意来解决问题来的,已经丢弃了自己的颜面,也想把事情办好。
甚至,愿意为了处理好这个烂摊子,将自己放在了不如人的位置上,相当于主动认输。
主动认输这在官员群体中不常见,甚至可以说是很罕见,人人都在力争上游的时候,就你说技不如人,还让上官如何提拔你,如何对你委以重任呢?
刘仁轨说出来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羞愧,或者他本来就认为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最近途径。
所以,云初再看刘仁轨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只皮脆肉嫩,色泽金黄且往下滴着油的肥美烤鸭。
既然都上桌子了,云初就很自然地拿出来了刀……图纸,给刘仁轨看。
看到熟悉的安业坊平面图,刘仁轨就瞅着云初道:“云县丞早有此意?”
云初指指心口道:“县尊心疼长安百姓流离失所,难道云某人的心,就是铁石打造的不成?
方桉已经备好,如果现在就开始清理废墟,备料,五月份让这些百姓住进他们的新房子,我看还是可行的。”
刘仁轨瞅着云初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为国为民的一面。”
云初笑道:“县尊想多了,我要安业坊建房后,省出来的一半土地。”
刘仁轨听了这话,有些意态萧索地瞅着云初官廨外边那棵红梅上的白雪道:“终究是熙熙攘攘,皆为名利,也罢,就如此办吧。
从明日起,本官就召集百姓,开始清理废墟,你也开始准备备料吧。”
云初奇怪地看着刘仁轨道:“一旦事情不通过官府,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应该通过商业行为来解决。”
刘仁轨愣了一下道:“如何解决?”
云初用指关节敲击着图纸道:“既然我们已经商定了事情的解决方桉,那么,安业坊工地上的所有事情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你是说废墟也不需要本官带人去清理吗?”
“自然不用,废墟在你眼中是废墟,在专门清理废墟的专业队伍眼中却是很好的财富。
他们会把废墟中的木材,铁器,清理出来或者卖柴,或者卖给铁匠,就连那些在你看来毫无用处的泥胚,破烂砖瓦,在他们眼中也是有价值的。
在长安城中,没有废物,只看用在什么地方了。”
刘仁轨郑重地朝云初拱手道:“木头,铁器,破烂砖瓦有用处刘某还能理解,至于那些破烂泥胚的用处,还请云县丞告知。”
“长安地势低,这几年却又大雨滂沱的,很多人需要泥土来垫高自家的宅院,而长安城中并无可以随意取土的地方,如果从城外取,这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刘仁轨摇头赞叹道:“还真得是锱铢必较啊。”
云初点点头道:“商贾的利益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从燕子嘴上夺泥夺出来的。
如果县尊发动百姓去白白干这些事情,那么,就预示着那些专门干这事的团队没了活计。
所以,有的时候,免费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好东西,至少,这些人在请完毕废墟的时候,会给我腾出一个几乎不怎么用修正的平整地基。
过几天县尊去工地看看就明白了。”
刘仁轨当然会看,他不仅仅会查看,那些云初口中专业的清理废墟的人如何干活,也要看光福坊已经建成的新坊市,是不是如同云初说的那样,对谁都有好处。
站在光福坊大街上,这里已经人来人往的,早就恢复了原本热闹的样子。
云初将手按在一个跟他很熟悉的一个小女童的脑袋上,指着女童家的一楼作坊道:“这就是我们第一批改造的一户人家。
他们家是篾匠,买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就是能湖口而已,房子在一场火灾中成了灰尽,如果依靠他们自家的能力,想要修建新房子难如登天。
现在,他们家的房子面积其实没有变化,只不过从摊开给摞起来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让他们家重新拥有了一座可以居住百年的,新的砖瓦房子。”
云初说着话,还拍拍小女童的脑袋瓜,显得极为亲民。
对于篾匠一家来说,一次性来了两个很大的官员,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应不应该邀请这两位进来。
云初很自然地带着刘仁轨进了他家,也不用主人招呼,就指着一楼的结构继续对刘仁轨道:“当初建造房子的时候,就在一楼规划了仓库跟干活的空间,很多时候在盖房子的时候,甚至考虑到了主人家生计的需求。
因为篾匠需要很大的干活空间与储存竹子的空间,所以,你看他们家一楼,几乎是贯通的,前后都有门,干起活来很方便。”
刘仁轨一边看,一边点头,看样子对云初的介绍很满意。
云初掀开人家的米缸,从里面抓了一把黄米,看了一下,又掀开人家熬粥的锅,就对这家的主妇道:“今年米价下来了一些,大冷的天,粥熬的稠一些,太稀了不抗饿,也不抗冻。”
主妇听了连连点头。
两人上了篾匠家的二楼,云初指着这家小小的窗户道:“当初还因为这个窗户闹出来了一些笑话,我在设计之初,总以为窗户大一些采光会好,也美观,没想到百姓们想的却是让窗户小一些,冬日里更暖和一些。
看来,我终究还是犯了何不食肉糜的老错误。”
刘仁轨一言不发,就这么跟着云初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看着云初揣摩小女童身上衣衫的厚度,看着云初掀开人家床铺看铺盖是否保暖。
看着云初用木勺从人家锅里挖一勺米粥放嘴里品尝一下味道。
一路走下来,刘仁轨变得更加沉默了。
目送刘仁轨落寞地离开,云初咧开嘴自言自语地道:“跟老子比亲民,你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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