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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的天空很高,显得澄清又缥缈,加上这片大地沸沸扬扬飘落的黄叶,仿佛在细声地诉说着秋天的故事。
“无良徐家还我田产!”
“我叔公的田产何以会挂到你徐家户头上,请给我们李家一个解释!”
“造孽啊!我夫君当年就借了一两银,结果要我家十亩田来偿,你还我家田产!”
一大帮百姓聚在徐府的大门前不断地申诉着自己的遭遇,对着紧闭的大门要求徐家退还他们的田产,声势可谓是浩荡。
自从海瑞上任以来,一改徐阶门生藏继芳对松江百姓状告徐家侵占田产不受理的传统,却是不断地为百姓主持公道。
加上心存怨念的张大牛在松江府四处奔走,亦是不断为一些被徐家强占田产的百姓成功讨回田产,故而越来越多的百姓自愿加入征讨田产行列。
只是徐家的田产掠夺方式是多样性的,除了通过强硬手段将田产进行野蛮掠夺外,亦是结合着高利贷的方式。
在这个“九出十三归”的时代,一旦碰上了高利贷这种金融产品,那么生生世世都要成为徐家的佃户。
徐家作为松江府最大的高利贷主,在借着高利贷敛财之时,亦是以极小的代价将良田收于囊中,简直比强夺还要快捷。
正是如此,有一些冤屈百姓纵使是闹到海瑞那里,海瑞亦是很难替他们主持公道将相应的田产讨要回来。
“依我之见,徐家比当年的严家亦不逞多让啊!”
“严家贪亦是贪朝廷的银两,哪像他们徐家压榨自己乡亲!”
“兴了一个徐家,却是苦了万千松江百姓,当真是造孽啊!”
很多路过的百姓亦是纷纷驻足远观,虽然畏惧徐家的权势和地位,但架不住人人都有一个道德标尺,亦是纷纷进行批判地道。
一时间,徐家招到时人的声讨,很多百姓都恨不得往徐阶的红漆大门上泼油漆。
“爹爹,不知你们找我们兄弟二人所为何事呢?”徐璠和徐瑛一起走进来,对着在书桌前的徐阶恭敬地道。
徐阶是探花郎出身,曾经在诸多青词高手中脱颖而出,而今虽然已经辞官归田,但对于引以为豪的书法并没有懈怠,故而时常在房间挥毫泼墨。
虽然他现在已经年老,但笔力尚存,黑色的笔尖在洁白的宣纸上飘逸地行走,更是彰显着几分老练。
徐阶又用笔尖沾了一些墨汁,便是随口询问道:“你可知为父为何不理会门口那帮不知廉耻的刁民吗?”
“请父亲赐教!”徐璠自知摸不透父亲的心思,便是恭敬地拱手道。
徐阶手握着那一根考究的狼毫笔,继续在宣纸上书写,同时进行解释道:“若是狗吠久了,只要你不理会,这些声音自然会停歇!”
“爹,这未免太损我们徐家的威名?”徐瑛听到老爹竟然是这个态度,却是忍不住站出来表态道。
徐阶瞥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一眼,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跟着徐家的安危相比,一些威名又算得了什么!海刚峰现在时时盯着咱们家,却是恨不得借着一些事端来揪住我们徐家的把柄,所以你们二兄弟要忍耐,切勿报复外面的刁民,中了人家的阴谋诡计!”
若说当今天下,谁最能隐忍,恐怕当属徐阶无疑。正是他当年的那一份隐忍,成功扳倒更受嘉靖信任的严嵩,进而成为文官集团的新领袖。
现在面对外面百姓的上门挑衅,他仍旧能够做到熟视无睹,这已然比当年隐忍严嵩还要强上数倍。
“孩儿谨遵爹爹教诲!”徐璠和徐瑛相视一眼,虽然心里并不打算饶恕外面的刁民,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应道。
徐阶将最后一笔完成,显得有些得意地收笔道:“我写了两份,你们兄弟两人每个拿一份装裱在房间中,每日当以此为戒!”
徐璠和徐瑛好奇地上前,却见宣纸上写着:“昔年天子每称卿,今日烦君骂姓名。乎马呼牛俱是幻,黄花白酒且陶情。”
徐阶是十年次辅、六年首辅,已然是大明朝数得上号的权臣,由于他草拟遗诏,更是一度被隆庆所尊敬。
只是如今,他在政治交锋败于林晧然,而今亦是辞官归田。跟着早些年的风光相比,徐家而今确实是大大不如前。
面对着这种不利的局面,徐阶再度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已然是要这两个儿子学会隐忍,不理会外面刁民的叫嚣。
“孩儿遵命!”徐璠和徐瑛其实不想如此忍耐,但面对着强势的父亲,亦是只能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正是这时,管家匆匆走了进来通禀海瑞和王弘海已经到了。
徐阶洗了一把手,便招呼着徐璠和徐瑛一起前去迎接海瑞和王弘海,打算亲自处理徐家侵占白鹤村田产一事。
“下官松江知府海瑞(松江府同知王弘海)拜见阁老!”受到徐阶的邀请,海瑞和王弘海一起前来徐府做客,两人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虽然徐阶已经辞官,但终究还挂着从一品的头衔,对他们这些四五品的地方官员而言,已然还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当然,他们终究是松江府的父母官,哪怕是面对从首辅位置退下来的徐阶,亦是能够拥有几分底气。
徐阶抬手指着酒桌的两张空椅,显得如沐春风地微笑着道:“两位请入座!”
“谢阁老!”海瑞和王弘海亦是等着徐阶先后入座,同时规规矩矩地谢礼道。
徐璠和徐瑛向海瑞和王弘海见礼,只是态度显得比较冷淡。
徐璠是以正四品的大常寺少卿的身份退休,在地位上已然还要位于海瑞之上。尽管是被徐阶叫来作陪,但打心里并没有将举人出身的海瑞放在眼里,亦是傲然地坐在旁边作陪。
徐瑛的地位最低,只是前些天才刚跟海瑞正面冲突,现在亦是拉不下脸来对海瑞摧眉折腰、笑脸相迎。
两人倒是意外地瞧了一眼海瑞和王弘海的身边,此次竟然带着十几个壮汉一同过来,敢情是怕他们徐家要加害他们二人。
只是用屁股想都知晓,他们徐家哪怕再目中无人,亦不可能敢于将松江知府和松江府同知一并弄死。
“上菜!”徐阶已然是官场中的老油条,自然不会受到自己观感的影响,显得十分畅快般地吩咐道。
此次的菜肴并不显奢侈,但可谓是投其所好,准备着满满一桌粤式名菜,有着粤西盛名的白切鸡。
海瑞和王弘海都是琼州人士,虽然白切鸡在粤西极度盛名,但这应该是林晧然的最爱,而生活在琼州的二人并不感冒。
徐阶在酒桌上并没有谈及侵占田亩的事情,此次似乎就是将海瑞和王弘海请过来吃一顿饭,在酒桌上都是说些饮食和风土人情。
海瑞做事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看着吃食差不多,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徐阁老,你此次请我们二人过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王弘海等三人听到这个问话,亦是纷纷抬头望向徐阶。
徐阶知道海瑞是直爽的性格,便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当年白鹤村占侵田亩之事,老夫着实不知情,此乃皆是家奴所为!只是如今老夫既然得知,定不会知错不改,必将所侵占白鹤村的田亩如数归还,所以还请海知府莫要再深究此事!”
徐璠和徐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海瑞,却不知海瑞会不会卖他老爹这点面子。
“据本官所知,徐家这些年所侵占的田亩可不仅白鹤村这区区数百亩良田!”海瑞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十分坦然地道。
“海知府,不知你的意思是?”徐璠发现海瑞已然是要对他们徐家进行深究,当即目光不善地质问道。
海瑞心里早有章程,显得立场十分坚定地道:“如果想要将这些事情揭过,还请将这么多年徐家所侵占的田亩悉数归还,下官便不再深究徐家!”
徐璠和徐瑛听到海瑞如此狮子大开口,再度刷新他们对海瑞“狂妄”的认识,同时扭头望向自己父亲。
“海知府,你上任以来,责令松江各家退还田产,我徐家亦是一直都极度配合!”徐阶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却是阴沉着脸道。
海瑞轻轻地点头,显得云淡风轻地道:“自下官上任以来,阁老家确实配合退还田亩,然所退之数并不多,宜再行清理。今阁老家中田产几十万亩,焉能退数千亩便了事!”
“依海知府所见,我家清理多少才合适?”徐阶不由得微微用力握紧手中的酒杯,却是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询问道。
徐璠和徐瑛感受到老爹的怒火,亦是扭头看海瑞是咄咄逼人还是见好就收。
海瑞已然看不出徐阶脸色的变化般,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昔人改父之政,七屋之金,须臾而散。今松江百姓困顿,下官以为徐家可为大善之家,留三千良田足矣!”
留三千亩?
徐璠和徐瑛的眼睛不由得一瞪,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海瑞,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们家坐拥几十万亩良田,可谓是整个大明王朝的第一大家,结果这个海笔架竟然要他们“自毁前途”。
若是他们家里真的仅剩下三千亩,虽然日子过得亦能够继续滋润,却是连普通的官宦之家都有所不如。
海瑞这哪里是要他们退田,分明就是要他们徐家的命根,让他们辛辛苦苦积攒的财富瞬间付诸东流。
“如果我们徐家不呢?”徐阶面对着海瑞的期望,却是放下酒杯冷冷地反问道。
他倒不是一个十分贪财的人,毕竟他家的财富让他十辈子都花不完,但亦是知晓这几十万亩田产的价值。
最为重要的是,若他真将几十万亩的田产退了回去,那么世上会如此再看他,而后世的史书恐怕亦不好将他推为贤相。
正是如此,他知道这一步不能退,哪怕是跟海瑞公然撕破脸,哪怕是要动用自己的人脉将海瑞除掉。
海瑞知道徐阶不会如此轻易妥协,便是淡淡地说道:“若是徐阁老不愿意退还侵占的田产,那么下官只好公事公办了?”
“呵呵海知府,不知道你要如何公事公办呢?”徐阶发现海瑞已然是在威胁自己,当即皮笑肉不笑地道。
海瑞知道已经触怒了徐阶,却是无所畏惧地道:“自然是要追究你们徐家侵占白鹤村田产一事,亦得给白鹤村的村民一个公道!”
“海知府,你如此针对我徐家,当真是要跟老夫撕破脸吗?”徐阶看到海瑞已然是油盐不进,亦是端起阁老的架子威严道。
王弘海见状,却是指着身后的青年男子解释道:“徐阁老,你怕是误会了!此次并非是松江府衙要如何,而是这一位要给朝廷一个交代,要清查徐府侵占白鹤村田产一事,而我们松江府衙此番会全面协助调查!”
此次的随行人员中,大家一直都以为这帮人是海瑞和王弘海的随从,却不想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咦?
徐璠和徐瑛听到这个论调,不由得纷纷抬头望向那个青年男子。
一个精壮的青年男子迎着众人的目光,双目炯炯有神地望向徐阶打招呼道:“徐阁老,好久不见!”
“你是?”徐阶眯眼打量着这个青年男子,显得似曾相识地道。
青年男子望向徐阶,眼睛掩不住的冷意道:“徐阁老,我可是天天记着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吴山的恩荫子吴康?”徐阶的眼睛一瞪,突然惊觉道。
“不错,我爹正是吴山,你昔日的同僚!”吴康的牙根一紧,旋即冷冷地说道:“经本指挥使亲查,白鹤坝一案另有隐情!”说到这里,便是转头望向旁边的徐瑛道:“徐三公子,还请跟我回一趟南镇抚司衙门吧!”
“爹,救我!”徐瑛深知锦衣卫的可怕,更是早已经听闻南镇抚司的凶名,当即便向徐阶求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