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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洪高功的禀报内容、看着洪高功的眼色示意,赵俊臣并不需要私下密谈,也完全可以猜到洪高功究竟想要与自己说些什么。
汪家乃是陕甘境内的首富巨贾,汪家的三十七位朋党也皆是陕甘各地的富贵豪族,这些人的家产加起来怎么可能只有白银一百三十五万两、黄金六万七千两?这个数字再翻一倍还差不多。
也就是说,洪高功与锦衣卫们在这场抄家行动之中至少是隐瞒了一半收获。
当然,洪高功是一位“讲究人”,他深悉官场上的门门道道,也知道赵俊臣把查抄汪家的肥差交给锦衣卫负责是故意给他们好处,所以锦衣卫们也就不能独吞所有好处,他如今想要与赵俊臣私下密谈,不外乎就是想要与赵俊臣分赃罢了。
对于洪高功的心中猫腻,不仅是赵俊臣看出来了,就算是章晟德与郑余二人也同样看出来了。
赵俊臣伸手接过了账目与名册之后,眼角余光扫向了章晟德与郑余,只见章晟德不动声色,就好似变成了聋子与瞎子,完全没有看出任何猫腻,而郑余则是脸上满是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参与到这场分赃之中,但很显然两人都不打算揭发此事。
见到两人的这般表现,赵俊臣的心中有些遗憾。
这种遗憾心情,主要是针对章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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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中,任何官员若是想要有所成就,就必须要拥有自己的官场智慧,这些官场智慧不论高低好坏,最重要的是把它们坚持下去,绝不能朝三暮四、反复无常,否则就要前功尽弃、半途而废,也无法取信于人。
比如说,周尚景的官场智慧总结起来就是“公私兼顾”四字,他从来都不会因为个人利益而危害到朝廷大局,也从来都不会因为朝廷大局就牺牲自己与朋党的利益,他总是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点,他为自己与朋党争取利益之际也总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他一直都坚持着这样的原则,所以就成为了臣权代表,拥有了百官的支持,即使是德庆皇帝到了关键时候也会更加信任周尚景的判断。
比如说,左兰山的官场智慧总结起来就是“既不为鸡首、也不做凤尾、只当一个爪喙”,他也一直坚持着这样的原则,忠心依附于朝中权臣、在党派争斗之际冲锋陷阵不遗余力,所以每一位权臣都愿意接纳他,所以他也就在庙堂中屹立不倒,所以左兰山也同样成功了。
再比如说,沈常茂的官场智慧总结起来就是“睚眦必报”四字,任何人只要是侵犯了他的利益就必然会遭到猛烈报复,当他坚持这项原则的时候,庙堂之中无人敢轻易招惹于他,所以他也一度成功过,在百官之中威望甚高,甚至是取代周尚景成为了内阁首辅,但当他成为了百官领袖之后,反而是患得患失了,不再像是从前那般性子刚烈好斗,所以也就无法坐稳内阁首辅的位置,眼看就要失败垮台。
赵俊臣也有自己的官场智慧,那就是把自己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融于一体,让两者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朝廷已经渐渐离不开赵俊臣,从目前来看赵俊臣也同样称得上是成功。
章晟德如今不过是四十出头,就坐上了正二品陕西巡抚的位置,显然也是坚持着自己的官场智慧。
依照赵俊臣的猜测,章晟德的官场智慧不外乎就是“和光同尘”四字了——他完全收敛了自己的性格与想法,彻底融入到了周围环境之中,随着自身所处环境不同,章晟德的表现也是截然不同。
当初梁辅臣还是三边总督的时候,章晟德就表现出一副老成持重、忠君爱国的样子,这让梁辅臣对于章晟德一直是信赖有加、评价极高;
等到梁辅臣回京辅政之后,蒙古联军大举来袭,眼见到新任三边总督王铮畏敌如虎、一心只想要绥靖乞和,章晟德的表现就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他与各地督抚联合起来暗中截留朝廷赈济粮草、四处拘押逃荒百姓,种种表现可谓是不遗余力,于是三边总督王铮与各地督抚们也都把章晟德视为自己人;
如今,陕甘三边的主事人变成了赵俊臣之后,章晟德的表现也就再次发生了变化,他突然间成为了一位积极主战的鹰派官员、一位实干有为的封疆大吏、甚至是一位现实主义者,他把赵俊臣交代的事情皆是处理得井井有条,对于赵俊臣的某些见不得光的做法也是视而不见……所以,赵俊臣也同样对他很满意。
简而言之,章晟德究竟是怎样一名官员,首先要看他的上官的表现,他的上官若是一名忠臣,那么章晟德也同样会成为一名忠臣,他的上官若是变成了一名奸臣,他也同样会变成一名奸臣,他的上官若是坚定主战的鹰派,他就会积极为上官准备刀枪,他的上官若是软弱怕死的投降派,他也会一同跪在地上垂下脑袋。
显然,正是因为章晟德坚持着这样的官场智慧,他才会深受历任上司的喜爱与器重,所以他才会爬上陕甘巡抚的高位。
但也正是因为这般缘故,赵俊臣见到章晟德此时的不动声色之后才会感到心中遗憾。
赵俊臣与洪高功即将要瓜分上百万两银子的巨额财富,章晟德这个时候不论是表现出嫉妒、羡慕、愤慨、不屑等等任何情绪,都可以让赵俊臣看出他的真实秉性,但章晟德偏偏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就好似自己变成了聋子瞎子,又好似赵俊臣与洪高功瓜分赃银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简而言之,章晟德的表现依然是赵俊臣所“希望”看到的样子。
章晟德显然是一位人才,赵俊臣也很欣赏他的实干能力与精明眼光,但因为他坚持着“和光同尘”的官场智慧,就好似变色龙一般总是让赵俊臣无法看透他的真实秉性,所以也只能对他敬而远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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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把我换成那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太子朱和堉的话,章晟德这个时候应该就要立即跳出来大肆指责洪高功贪赃枉法了吧?毕竟太子他喜欢直臣,所以章晟德也肯定会变成一副直臣模样……可惜了,只论能力与眼光的话,等我返回京城之后,把陕甘这摊子事情交给章晟德负责原本最是合适,只可惜这个人的立场让我无法安心,今后也只能寄望于方振山、吴启凡之流了……”
暗思之际,赵俊臣也同样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观察章晟德的眼光余光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洪高功呈给自己的名单与账册上面。
赵俊臣知道这份名单与账册之中皆有猫腻,所以翻阅之际也不是特别认真,只是稍稍看了几眼之后就点头道:“洪百户这段时间幸苦了,锦衣卫们办的不错,汪家及其朋党被一网打尽,他们的家产也正好是充做军资,可以成为将士们的军功赏银,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如今正值天灾连年之际,汪家及其朋党的田产也同样是用处不小……”
说完,赵俊臣抬头向洪高功吩咐道:“你回去之后,就把这些金银全部送入花马池营的库房,我即将就要犒赏大军,这笔银子很快就会用到,那些田产暂时不要变卖,我还留着有用,还有那些珠宝古董,也要尽快清点完毕……”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洪高功连连点头表示领命。
接下来,赵俊臣又陆续交代了一些事情,眼看到天色将晚,也就示意章晟德、洪高功、郑余三人可以离开了。
章晟德与郑余二人皆是很快就告辞离开了,但正如赵俊臣的意料一般,洪高功却是随意找了一个理由留了下来。
等到章晟德与郑余二人走远之后,洪高功就快步走到赵俊臣的身边,弯腰低头说道:“钦差大人,关于查抄汪家及其朋党的家产之事,卑职其实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赵俊臣轻轻摇头,道:“我就猜你也会忍不住下手……说吧,你总计瞒下了多少金银?”
洪高功陪笑道:“也不能怪卑职贪心,实在是这个汪家的油水太足了,仅是这一家就查抄到了近两百万两银子,简直就是富可敌国啊!汪家的那些朋党也全都是富甲一方之辈,他们如今皆是通敌卖国的罪人,他们的家产也全部都是赃银,家产越多也就罪行越重,卑职查抄了他们家产之后,稍稍是隐瞒一些数目,也是为了减轻他们的罪责。”
听到洪高功毫无诚意的辩解,赵俊臣依然是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盏轻轻饮着。
见到赵俊臣这般模样,洪高功也不敢继续东拉西扯,立刻就直奔主题,说道:“其实,卑职带着兄弟们抄了汪家及其朋党的家产之后,总计查抄到了白银三百三十五万两,黄金十一万七千两……因为汪家及其朋党的店铺与府宅大都有着官府备注的缘故,卑职倒是不好下手,但幸好这些家族为了偷税逃赋,向官府瞒报了两千五百倾良田,这些良田已是全部都被卑职暗中拿到手了,只是这些田产原本是属于不同家族,分散于陕甘各地,零零碎碎的,只怕是不好处理。”
听到洪高功的禀报之后,赵俊臣再次摇头,叹道:“你倒是有魄力,竟是一口气瞒报了两百万两银子、五万两黄金,还有两千五百倾田产!……锦衣卫的胆子都是你这般肥吗?”
洪高功却是一副邀功模样,又说道:“还不止呢!其实汪家在陕甘三边手眼通天,他们的朝野朋党并不仅仅只有三十七家,像是宁夏巨贾何家、固原副总兵胡成、榆林知府徐睿等人,也皆是与汪家关系密切,只不过他们涉案不深,并没有参与汪家的通敌卖国之事,并且这些人皆是机灵懂事之辈,见到汪家被卑职查抄之后,就很快暗中与卑职暗中联络,每家都向卑职缴纳了五万两‘赎罪银子’,并且还为卑职提供了许多消息,所以卑职也就放过了他们,这些‘赎罪银子’加起来又是三十万两银子!”
洪高功越说越兴奋,滔滔不绝的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卑职这一次连续抓捕了三十八家陕甘大族之后,也就查抄到了大批的田产、店铺、府宅、以及珠宝古董,按照朝廷的规矩,这些东西皆是要变卖成金银充入国库,所以陕甘各地的豪族乡绅们如今皆是蠢蠢欲动,想要用低廉价格拿下它们……这段日子以来,已经有不少人向卑职打过招呼,说是卑职到时候只要是稍稍为他们行些方便,他们就会再送给卑职十万两银子!”
赵俊臣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是轻轻点头问道:“也就是说,你如今总计拿到了二百四十万两银子,另还有五万两黄金与两千五百倾良田……你打算是如何处理这些金银与田产?”
洪高功的脸上满是谄媚讨好之意,说道:“若是没有钦差大人的安排,卑职等人也捞不到这般肥差,卑职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这里面的大头自然是要孝敬于钦差大人您了,但卑职与兄弟们毕竟是幸苦了这么长时间,回京后又要拿出一笔银子孝敬叔父,更还要上下打点关系,所以……”
说到这里,洪高功表情间闪过了一丝肉痛之色,咬牙道:“所以,卑职这边只留下一百万两银子,剩下的金银与田产就全部孝敬您了,钦差大人您看如何?”
说完,洪高功表情忐忑的看着赵俊臣。
他想要留下一百万两银子,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洪高功自然是担心赵俊臣会心生不满。
洪高功虽然有叔父洪锦作为靠山,但他也知道赵俊臣如今风头正盛,洪锦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能够吓住旁人却是吓不住赵俊臣,赵俊臣平日里待他友善一些也只是不希望自己轻易得罪洪锦罢了,但到了利益争夺之际,赵俊臣肯定是不会顾忌洪锦的面子。
赵俊臣皱眉思索片刻后,却是问道:“这一百万两银子里面,有多少是要孝敬洪锦的?你回京之后要如何打点关系?又要如何分配?”
洪高功眼见事情有戏,连忙解释道:“若没有叔父他的安排,卑职与兄弟们也没机会追随钦差大人来到陕甘三边发财,所以卑职与兄弟们合计了一下,要留下三十万两银子等到回京之后孝敬于叔父……
与此同时,卑职与兄弟们拿到了这么多好处,回京之后必然会遭到同袍们的眼红嫉妒,锦衣卫大都是勋贵出身,平日里谁也不服谁,若是任由他们因为心中嫉妒而闹腾起来,只怕也是一场麻烦,所以卑职准备拿出五万两银子收买人心……
还有,卑职等人跟着钦差大人初入陕西的时候,更是遇到了蒙古鞑子的突袭,一口气折损了三十余位兄弟,卑职打算再拿出十五万两银子安抚这些阵亡兄弟的家中遗属……
到了最后,卑职与麾下七十余位兄弟再依照官职大小分配剩下的五十万两银子,平均下来也就是每人七千两银子……”
听到洪高功的解释之后,赵俊臣沉思了片刻,最终点头道:“既然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不过,这次抄到的田产皆是不可随意卖掉,我留着今后还有用处。”
听到赵俊臣的答复后,洪高功顿时是兴高采烈,连忙道:“多谢钦差大人,卑职一切都会听从钦差大人的吩咐!”
赵俊臣特意询问洪高功要如何分配那一百万两银子,倒不是心中舍不得这笔银子,用这笔银子喂饱这些锦衣卫乃是赵俊臣早在计划之中的事情,赵俊臣只是担心锦衣卫们会因为这笔银子分配不均而生出事端罢了,如今见洪高功也算是考虑周全,自然也就不再纠缠此事。
实际上,自明朝中期以后,随着新银矿不断被发现,商业活动的愈加活跃,民间储银也是越来越多,银子的贬值趋势也就愈加明显,购买力已是愈加下降。
在天启皇帝登基初期,明朝的每年国库收入不过是三百余万两银子,到了万历年间,国库收入已经稳定在七百万两银子以上,又到了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国库收入更是连续翻了两番,最高峰时甚至达到了两千五百万两银子的规模。
再到德庆皇帝年间,朝廷的国库收入也就更加多了,仅是去年就有五千七百余万两白银入库。
(注:依照本书设定,因为明朝并未在崇祯时期灭亡的缘故,所以人口规模已经逼近到了清朝乾隆后期,所以也就借鉴了清朝中期的国库收入数字)
然而,国库收入看似是连连翻倍,但银子的购买力却是下跌更快,明朝财政依然是入不支出的时候更多,国库如今更是多银而缺粮,前段时间赵俊臣为了凑足陕甘三边的赈灾粮草拿着银子到处买粮,最终却是成果寥寥。
所以,赵俊臣如今并不是特别在意银子,反倒是更加重视田地与粮食,这段时间一直是利用各种手段控制更多的田产。
如今,有了锦衣卫从汪家及其朋党处所查抄到的田产,赵俊臣想要安置那些逃荒百姓也就更加多了一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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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从赵俊臣这里分到了一百万两银子之后,洪高功很快就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等到洪高功离开之后,赵俊臣眼见到天色已晚,就打算要趁机休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段时间留在花马池营的赵府幕僚苏西卿却是匆匆求见。
苏西卿为赵俊臣送来了两份密信,一份来自于京城赵府,另一份则是来自于许庆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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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依然是二合一大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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