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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一行十来人，来时气势汹汹，回时偃旗息鼓。到孟庄时，雪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也已散去，高挂着几颗清冷的星星，应该已是半夜时分。
孟仁光吩咐孟仁道把明婆婆送回她家，我们则跟在孟仁礼赶着的骡子板车后面，载着孟仁祖的尸体，悄无声息地拐进老爷子的院里。
院门吱呀一声，八生婆竟然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黑漆漆的棺材时立即明白一切，但她一声没吭，拄着拐杖又回去了。
孟仁礼下了骡子板车跑过去喊了一声娘，可是刚到门口，就被八生婆吼出来“滚”他不知所措，讪讪地退回来，刚到半路，背后又传来一声吼叫：“滚过来”
孟仁礼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挠挠头又折回去。没多久，从屋里扶着老爷子走出来，老爷子已经非常脆弱，跨过门槛时，冷风一吹，差点摔倒，幸亏孟仁礼及时扶住了他。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机械地迈动着两条瘦腿，裤管在寒风中抖来抖去。走到孟仁光面前时，孟仁光扔掉手里的烟屁股，凑到老爷子的跟前大声喊：“爹，别看了，看了难过，回吧”
“老四，不许拦，让他看”八生婆突然厉声大喝，她盘跼在小小的门口，像一只凶猛的老鹰。
孟仁光回头劝道：“娘，爹已经神志不清了，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
“必须看，打开”八生婆语气强硬，不容辩驳。
孟仁光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把棺材盖子揭开，拿过孟仁礼手上的电筒，一束青蓝的光照在孟仁祖平静祥和的脸上。
老爷子看了半天，疑惑地问：“谁啊，你是谁孩子，外面冷，到屋里来吧”
有时候想痴呆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一切快乐再也体会不到，但一切悲伤也丝毫无法察觉。
“爹，他是老七，仁祖”孟仁礼上前拍了拍老爷子的后背说。
老爷子慢慢扭过头来，“老七老七是谁他不是跑到云南去了吗”
对于老爷子的糊涂，我们都很难过，但我却看到八生婆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停了一会儿，八生婆突然命令道：“老四，把他拉走”
“拉走拉哪里去”孟仁礼大吃一惊。
“我不管，爱拉哪里拉哪里，就是不许放到我门口”八生婆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屋了，再也没有出来。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孟仁道风尘仆仆地过来了，他说明婆婆要我们把孟仁祖的棺材拉到她家去，在她家办后事。
我觉得太不可思议，难道明婆婆早就料到八生婆不同意孟仁祖的棺材放到老爷子家里而且也不会给他办后事
不可思议归不可思议，但好歹孟仁祖的棺材有了暂存之地，后事也有了着落。
但孟仁光认为把棺材拉回明婆婆家不妥，说一个亲娘不认的孩子，放到婶婶家总不是那么回事，他想了想，皱着眉头建议把老七的棺材先放到他自己的家里。
当下再没人反驳，一行人又累又饿，实在不愿意为一个棺材的存放之地再做深入的讨论，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孟仁道富态的老婆脸上一直比较平静，对我和我爹始终没有流露出愤恨的表情，而且也比较热情，她牵住美丽的手把她带走了，最后只剩我们三个把孟仁祖的棺材拉到孟仁光破败的院子里。
那天晚上异常的寒冷，孟仁光把板车卸下当床睡，我和我爹则躺在他那张唯一的床上。即便如此，我也冻得没有一点热气，连裤裆里都冷冰冰的，见我不住发抖，孟仁光把我叫过去跟他一起睡。他虽然才盖了一条薄薄的棉被，但他被窝里却相当暖和，由于板车很小，我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到他的身上，好在以前有过这样的睡觉方式，我听着他胸膛里嘭嘭的心跳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我睁开眼睛发现孟仁光和我爹已经不在屋里，而且板车床上的被窝越来越冷，我只好揉着仍旧困乏的双眼爬起来，走到门口，听到孟仁光和我爹在说话。
“今天找几个人到祖坟挖个坑把老七埋掉算了”孟仁光说。
我爹叹了一口气，不无感慨地说：“四哥，没想到老七就这样走了”
良久，孟仁光悠悠地说：“如果我们孟家没有那东西，兄弟之间情同手足，和睦相处，那该多好啊”
随后两人再不说话，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我们在孟仁礼家吃早餐时，孟仁光说出了安葬孟仁祖的打算，哪知孟仁礼不同意，他瞪着大眼说：“那怎么行老七的棺材既然已经拉回来了，就要按照孟家男人的规格来办，哪能随随便便就把他埋了就是随便哪个孟家的小孩，”说着瞅了瞅我，“就是孟七娃没了咱也得规规矩矩地办一个像样的后事啊”
我气得在心里又把他家祖宗问候一遍，反正我跟孟家也没什么感情，不怕一遍遍地问候他的先人。
孟仁光和我爹也不再反驳。饭后，我们和孟仁礼以及孟爱国又到老爷子家，虽然老爷子已经完全痴呆，但他还没死，没死就还是孟家的主事人。在哪里办后事，怎么办后事，即使只在祖坟那片地里挖坑埋掉也还是要跟他说一声，最重要的是还要向八生婆请示。
但八生婆很不高兴，她睁着那双阴鸷的小眼睛把我们逐个打量一遍，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老七已经入赘过去，他已经不再是孟家人”
这边厢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服八生婆，那边厢老爷子一遍一遍地问到底哪个儿子死了，几个人一边应付八生婆，一边回答老爷子的疑问，没多久大家就烦躁起来，孟仁礼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可是八生婆的威严毕竟还在，谁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好在是冬天，孟仁祖的尸体一时半会也还臭不了，但总这样放着不安葬，也不是个办法。
孟仁光也不再考虑什么，找了四把铁锹，扛起来就往祖坟走，我们紧随其后，孟仁礼挠了挠脑壳，也跟了上来。
绕过孟仁义的新坟，也不知这块是谁家的土地，为了多种点小麦，已经刮去了大半个坟头，坟堆已经变得特别小，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这是一个坟头。但是主人的努力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坟堆的周围，一棵小麦也没有成活，光秃秃的，而坟头四周却是绿油油的一片，与这一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走了很远，终于走到那片祖坟，此时，孟仁耀的坟头上还残留着没有烧尽的花圈。
孟仁光看了之后不禁吸溜了一下鼻子，回头看了看孟仁礼揶揄道：“老大，如果当初死的不是老六，而是我，你是不是不难过，反而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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