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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得记得孟仁祖刚才的表情是平静安详，一幅睡熟的样子，但没想到现在的他竟然大睁着血红的眼睛，咧开大嘴，腥红的舌头耷拉到嘴角，五官扭曲，极度痛苦。
我大吃一惊，心脏咚咚直跳，机械地盯着他那张黑洞洞的嘴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没过一会儿，一股浓厚的黑烟慢慢从里面流淌出来，越流越多，最后竟然形成一条黑色通道。突然，眼前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四周寂静无声。
这时左手边透过一丝光线，昏黄的灯焰凄冷飘摇，我扭头看到灯下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凸眼细脖，在她面前跪着一个年轻人，长相俊秀，但一脸哀伤。
“你到底想怎么样”女人阴沉地问。
年轻人身子一挺，鼓足勇气说道：“娘，我不去”接着身子又一软，转瞬变成乞求：“娘，我求求你，别逼我去她家，我不喜欢她，我不想入赘”
女人冷着脸不为所动，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年轻人，恶狠狠地说：“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有什么好商量”
年轻人慢慢抬起头，眼中满含绝望，说：“那我就去死，死也不去她家”
女人气极，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但手到半空突然停住，然后阴森森地冷笑两声，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去死，仔细我把你们娘几个不要脸的秘密全抖露出去”
年轻人一听，又惊又吓，慌乱地跪爬到女人面前摇着她的双腿不停哀求：“娘，不要，千万不要，我答应你，我去入赘，我不去死，你不要说出来，什么都不要说出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女人脸上泛起阴森的冷笑，眉眼间全是得意。
“起来吧，老七，入赘后就不再是孟家的人了，现在和我一起去告别你的爷爷奶奶”女人说完站起来，扯开墙壁一般的灰色布帘。
没错，眼前这个阴冷的女人就是年轻时的八生婆，而刚才苦苦哀求的年轻人就是孟仁祖。
八生婆来到两幅画像前，抬头细看，煤油灯的光线把她的影子拉到墙上，细长恍惚，像极了幽暗阴冷的鬼魅。
“跪下”她突然大声命令。
孟仁祖看起来已经习惯罚跪，他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接着，八生婆取出三根香，就着煤油灯的火焰点燃后递给孟仁祖，叮嘱道：“记住，你爷爷叫胡雪玉，你奶奶叫孟胡氏，记注没有”
孟仁祖高举着手里的香，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原来，供奉在老爷子家的两幅画像正是老爷子的父母，也就是从云南逃荒而来的年轻人和孟庄大财主的女儿，胡雪玉和孟胡氏。后来我才明白孟胡氏其实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群人的名字，即所有姓孟的女人嫁给姓胡的男人后统一的称呼。
“不仅要记住你的爷爷奶奶，还要记住你爹你娘，你爹孟紫来，你娘李凤环，是李凤环，不是别人，记住没有”八生婆的嗓门越来越高，最后几乎要吼起来。
孟仁祖吓得连声答应：“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俺娘是李凤环，李凤环”
八生婆捂住胸口，瞥了他一眼，呼出一口长气。
然后，她端起水泥台子上的一碗水，慢慢朝孟仁祖的头上浇去，同时念念有词：“我的儿，浇过这忘恩水，你就要嫁入刘家，从今以后，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
孟仁祖一直紧闭双眼，直挺挺地跪着，水从头发上往下流，流过额头、鼻尖、下巴，最后一滴滴地掉下来。
然后，八生婆看了看墙上的画像，略一沉思，又扯开灰色布帘带着孟仁祖转回她的房间。坐下后盯着孟仁祖好一阵儿，突然压低声音说：“好了，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孟家的人了，有些事情以前不能做，现在可以去做了”
孟仁祖慢慢抬起头来，一脸迷惑。
八生婆冷笑一声，把嘴巴凑到孟仁祖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言罢，孟仁祖突然蹭地站起来，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大声喊道：“不，娘，不要，你饶了我吧，不要”
八生婆的脸色猛地一沉，大吼一声：“哼，你想我把你们娘几个不要脸的事全都抖出来吗”
孟仁祖瞪大双眼，又惊又怕，手足无措，浑身发抖。
八生婆慢慢站起来，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然后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纸包，强行塞到孟仁祖的手里。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我娘竟然推门而入，她笑眯眯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衣服上卧着一朵大红花和一顶礼帽。
“七哥，明天你就要结婚了，衣服缝好帽子也买回来了，明天就穿这一身新衣服去刘家吧”说着把衣服和帽子放到床上。
孟仁祖慌乱地连忙把手里的纸包藏到背后，眼睛里透出悲伤和痛苦的神色，很不自然地朝我娘笑了笑说：“好”
八生婆端起煤油灯很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都回去吧，明天早些过来就行了”
一边说一边把他们俩往外推，煤油灯照亮了院子里的物件，原来小院早就布置好了，红门帘、红窗花、红灯笼，最显眼的是门外停放的一顶大花轿，花轿的旁边是一头驴，梳洗得干干净净，披红挂绿。
突然，场景变换，四周一片光亮，原来到了第二天早上。院子里热闹起来，只见孟仁祖穿戴整齐，戴着高帽插着红花，慢吞吞地走到八生婆的房间，然后悄悄地关上门，接着，他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最后在一排盘着红绒线的篮子旁蹲下，仔仔细细地找寻一番，然后伸手揭开其中一只上面的红纸。
他看着红纸下面的白面馍馍沉思良久，最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庞，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终于，他从怀里掏出昨天的那只纸包，慢慢打开，朝白面馍馍上抖了一下，一片白色的粉状物立即飘落下来，均匀地撒在了馍馍上面。接着，他流下两行清泪，喃喃道：“凤英，对不起”
我暗叫一声不好，不知他撒的是什么东西，正想跑过去细看，突然后背传来一阵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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