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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拧子很纠结。
一边让张永当司礼监掌印他不甘心,另一边他自己却又不想坐上这个位子,这会儿心里那股委屈劲儿过去,不得不考虑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他是否有意愿当这个司礼监掌印。
沈溪再道:“以本官之前所说,拧公公最好让旁人坐到这位置上,找一个年岁相对大一些,却不至于对你造成威胁的太监充任……朝中年轻人可不好出头,总被人攻击,稍有不慎就落得惨淡收场。”
当沈溪说到这里,小拧子心想:“沈大人这是在说我,还是说他自己?”
小拧子道:“可是……沈大人,张公公交游广阔,小人实在不觉得他会在上位后还跟现在一样低调……您是不知道,他尚未坐上司礼监掌印便已开始让小人下不来台,甚至想拉拢钱宁等人,发展自己的势力了。”
沈溪一听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觉得,张公公资历很高,深得陛下的信任,在能力上也非常突出?”
小拧子想了想,断然摇头:“张公公虽然资历高,但不是陛下跟前的人,他取得的最大功绩也是跟着沈大人在战场上获得,此前他从来没进过司礼监,更别说处理朝事……他应该没有这种能力。至于陛下的信任……未必有多少吧。”
沈溪点了点头:“要坐稳司礼监掌印之位,除了能力和资历,最重要的就是陛下的信任,既然他什么都不具备,你觉得他对你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小拧子又陷入沉思状态。
最后小拧子摇摇头,没有找到张永威胁自己的地方,只是还是坚持地道:“就算他在能力和资历上的确不足以对小人构成威胁,但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他担任司礼监掌印不会让我们这些年轻人有好日子过!”
沈溪再道:“那拧公公觉得,张公公野心如何?”
“啊!?”
这个问题再次让小拧子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沈溪没让小拧子来回答,而是自己解释:“张公公的野心不及刘瑾,甚至不如张苑,而他在宫外的人脉看似宽广,但其实资历无法跟两位秉笔太监相比,戴公公跟高公公交游不比张公公强?”
小拧子皱眉,认真思索沈溪的话后点了点头。
的确张永好像除了咋咋呼呼外,没什么真本事,此人脾气不好是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张永得罪的人比较多,也使得张永在宫里跟其他职司太监相处得不那么友好。
但有一点,张永跟沈溪的关系相对亲密,再加上常年掌管御马监,又有提督厂卫和团营的经历,以至于宫里但凡跟军事有关的差事委派,在诸位管事太监中最先被皇帝想到的就是张永,甚至连谷大用和马永成两个老资历都要靠边站。
沈溪道:“这位张公公似乎并未有权倾朝野的打算,就算他有这心思,连刘瑾跟张苑二人都倒台了,你觉得他有几分机会?”
小拧子打量沈溪,道:“只要沈大人不支持他,他随时都会倒台。”
沈溪笑而不语,意思好像在说,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拧子听了沈溪的话后,内心的郁结终于开解,但他仍旧呈现出忧心忡忡的神态:“沈大人,很多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张公公虽然现在没什么太大的野心,但谁知道他当上司礼监掌印后又会如何?若是他直接不听从沈大人的号令,跟谢阁老和两位国舅走近,您又有什么办法?”
沈溪笑着问道:“那拧公公你觉得本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小拧子看到沈溪淡淡的笑容,突然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不由打了个寒颤,迅速想到刘瑾跟张苑的下场。
刘瑾属于被沈溪快刀斩乱麻给解决掉,而张苑则几乎是被沈溪遥相算计赶下台的,一切都在沈溪掌控中,以至于这次朱厚照要甄选司礼监掌印,都要先跟沈溪商议一下,而朝廷上下尤其是那些角逐司礼监掌印的候选人会这么在意沈溪的态度,就在于知道得罪不起这位皇帝的老师。
甚至连谢迁跟何鉴等人,宫内一帮有上位冀图的大太监都没这么发怵。
小拧子直言不讳:“宫中执事,本来最大的长处便是得陛下信任,但若论陛下宠信,谁人比得上沈大人您?您乃帝师,又乃兵部尚书,国之栋梁,此番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为世人称颂,张公公若是要跟您比手腕,那简直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沈溪道:“拧公公谬赞了。”
小拧子突然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急声道:“之前张公公跟小人承诺,说是他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以后谁来接任他的位置,会跟小人商议……小人也不知他是虚以委蛇,还是确有其事。”
沈溪叹道:“这种事,也不能全听张公公的,或者说就算他有此承诺也没用,难道他能保证下一任司礼监掌印的人选他能说得上话?”
“这个……”
小拧子稍微低头沉思,马上想到他亲身经历的前三任司礼监掌印都属于被人褫夺职位,要说其中下场还算不错的也就萧敬,属于被“劝退”,但也有点儿晚景凄凉的意思,但其实谁来出任下一任司礼监掌印,莫说上一任说了不算,甚至连参议权都没有。
小拧子点头:“那如此说来,他不过是敷衍小人罢了。”
沈溪道:“这倒未必,若他真的善始善终,那陛下还是会听从他的意见,所以不必急于去否定他。张公公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虽然此前未在司礼监做事,但他依然得到陛下欣赏……否则的话,他有何资格竞争这个职务?”
小拧子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对沈溪的说法完全赞同。
沈溪再道:“以目前的局势看,不是你想推举谁来当司礼监掌印,而是有谁比张公公更合适……这件事拧公公可有仔细考虑过?”
小拧子摇摇头:“当时答应支持他,就是因为小人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选。”
沈溪道:“既然拧公公找不到人选,那不如先试试,或许这位就是最好的选择呢?若拧公公觉得不妥,那就在支持他前,大家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下,让他表态,此前他曾我面前发誓,是否有诚意另说,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把事情说清楚,若出现什么偏差,该如何办,有个应对的章程……拧公公你以为呢?”
小拧子目光中带着期待:“那沈大人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沈溪笑着道:“本官身为外臣,怎敢替拧公公你做主?如今江彬突然崛起,陛下身边又增添一个劲敌,将来此人会发展到如何地步,拧公公你和我都未必知晓,此时若再树敌,亦或者拧公公直接跳出来当出头鸟竞选司礼监掌印,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不如就让张永来,因为本官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人选。这种事,本来我是不想参与其中的。”
小拧子道:“其实小人能理解沈大人,现在朝中对沈大人非议声不少……他们都在妒忌沈大人的本事。”
沈溪苦笑道:“本官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因为陛下现在的情况,会让很多人担忧未来朝局发展,他们怕朝中出现第二个刘瑾,在陛下少有过问朝事的情况下,谁能掌握跟陛下沟通的渠道,谁就有代天子打理朝政的能力。这渠道,恰恰是张公公没有的。”
小拧子想了想,又连忙点头:“沈大人说的是,张公公根本没得到陛下完全欣赏,就算沈大人支持他,他也未必有资格当上这差事呢!”
沈溪笑道:“那拧公公你还有何顾虑的呢?”
小拧子仍旧眉角低沉,好像在斟酌其中得失。
无论沈溪如何去开解,他都难以释怀,便在于此时的小拧子无法完全相信一个人,比如刘瑾和张苑都曾有过对他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可一旦崛起,他都被冷落甚至受到威胁。
沈溪似乎是猜到小拧子的顾虑,“无论拧公公再如何不愿,都要认识到一个问题,司礼监掌印之位不能长时间空缺,拧公公无意此位,那必然会有旁人占据这个职务,拧公公再不情愿也要与其打交道。能在陛下面前维持圣宠不衰,怕是没人能做到,所以……”
沈溪看着小拧子,好像在说,多余的话用得着我来提醒你吗?
小拧子望着沈溪,见沈溪目光真诚,终于咬牙点头:“听沈大人一席话,小人明白了。这个人选,暂时看来非张永不可……不过正如沈大人所言,咱家得找他坐下来商量清楚,若他反悔的话,沈大人一定要好好治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说到最后,小拧子近乎咬牙切齿,如同张永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沈溪心里很别扭,暗忖:“这宫里阉人的心态的确扭曲,同行如敌国果然没错。”
在沈溪跟小拧子交谈后,一个基本的三角联盟便达成,这涉及朝廷权力核心的一次洗牌。
虽然三人还未坐下来开诚布公说清楚,但只要有沈溪跟小拧子首肯,那把张永扶持起来做司礼监掌印基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在正德朝,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可说非常特殊,大明开国以来任何一个时期,司礼监掌印都不可能获得如此崇高的地位,之前刘瑾和张苑都曾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只要控制住司礼监,朝中再多反对声都徒劳。
朱厚照本来就只打算在紫荆关城停留一日,次日上午便会出发。
小拧子暂时回去,而商定跟张永坐下来三方会谈的时间定在圣驾出发前,有时候夜晚闭门协商反而碍眼,不如等到白天,趁着商议回京事宜时把合作的事情摊开来说,旁人也难以挑刺。
这边沈溪才将小拧子送走,云柳便将杨廷和跟张鹤龄前来迎驾的前因后果详细汇报。
“……大人,看来他们是专门针对您而来。”
云柳最后总结道,“这位杨大学士,领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若到了大人跟前,恐怕会对大人有所不利。”
沈溪道:“无妨,这懿旨最多是对我接触陛下的一种限制,影响不到我在朝中的地位,太后即便对我再防备,也不可能绕开陛下直接对我降罪,对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云柳问道:“那大人会让他们前来接驾吗?”
沈溪看着云柳,摇摇头:“你来之前,陛下已下旨,让张鹤龄跟杨廷和立即领军折返京师,我不信他二人敢公然违背陛下圣旨……若他们敢这么做,那他们等于是挑拨太后跟陛下间的关系,蓄意制造矛盾,如此对我反而有利。”
云柳目光低垂,似在思索,随即她好像意识到什么,问道:“大人是要刻意制造太后跟陛下间的嫌隙?”
沈溪打量云柳,神色平静:“有些事该你知道的我不会隐瞒,但很多事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你还是少问为宜,毕竟皇室内部的事情谁能真正说得清楚?你若非要将我摆在这位置上,那便等于是对大明不忠。”
“卑职知错。”
云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认错。
沈溪道:“好在谢阁老并未站在杨廷和一边,杨廷和离开京城甚至没请示谢阁老,这是否意味着杨大学士已开始做一些违背文官集团整体利益的事情?这一切是否是他出的主意难说,但肯定会引起谢阁老的猜疑,本来他可以直接坐上首辅的位置,但现在看来……他这是为自己挖了一个坑啊!”
关于沈溪说的话,云柳有些难以理解。
杨廷和到底在内阁中只是排第三,就算谢迁退下去也是梁储上位,不理解为何沈溪会将杨廷和摆到那么高的位置上,似乎不单纯是因为这个人跟沈溪有着很深的矛盾。
不过她只是把疑问藏在心底,没有问出口。
沈溪再道:“太后本想让我去居庸关,现在也不必了,接下来我只需随侍陛下跟前便可,至于居庸关那边的麻烦事,就交给王敞去处理,回到京城之日,便是朝中各大势力洗牌之时。”
……
……
夜深人静,本来皇帝次日要动身回京,沈溪应该做一些准备。
但他并没有留在自己的院子中过夜,三更鼓敲响后,他悄悄离开宅院,跟云柳到了一处秘密之所,这里是沈溪手下的情报机构在居庸关购置的房子,前后三进,临街还有商铺,平日充作秘密联络据点。
不过这次沈溪不是来过问情报,而是将这里当作一个避世的所在,跟云柳恣意缠绵。
马上就要回京,云柳跟熙儿陪伴沈溪大半年,基本上就要告一段落。
沈溪知道回到京城后再难顾上二女,可能偶尔会见上一次,所说也基本都是公事,所以趁着回京这几天,多给她们一一些身心上的慰籍,不仅仅是安抚她们的情绪,也是沈溪自己缓解一路上精神压力的一种方式。
只有在跟身边女人房中独处时,沈溪的心境才能平和下来,就算天地间再大的风雨也阻碍不了他心中那股豪情壮志。
可惜在一切都平息后,沈溪还是难免再次陷入到某种思绪中,那是对未来不确定生活的一种迷茫。
“……大人该多休息才是,过去这几年大人走南闯北,打了无数的胜仗,在朝中又跟人勾心斗角,恐怕早已是身心俱疲,大人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必须得注意保养……”
当云柳温柔下来的时候,心思缜密,说话语气带着成熟女人独有的温柔和理性,让沈溪不忍心用一种非常规心态去揣摩她。
沈溪低头看着云柳。
云柳被沈溪注视,羞涩地将目光避开。
沈溪笑着说道:“或许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没必要,但你应该明白,想要打败敌人的方式要么是靠时间去磨,要么就是使用手段让其彻底无法翻身,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而我恰恰又是个急性子。”
沈溪说自己是急性子,就是不想按照谢迁为他规划好的线路,让他在朝中一点点混资历上位。
沈溪再道:“其实朝中很多老臣,尤其是谢阁老等人,本身是很支持我的,但可惜他们支持的方式仅仅是让我顺应历史潮流,做一个在朝中虚度光阴的中庸之臣。但我这几年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他们觉得我难以控制,从最初无条件的支持,到现在变成有条件,而某些本身跟我没什么瓜葛的人,开始将我当作异类来防备。”
云柳低下头:“大人在朝为官,太受委屈了。”
“委屈吗?未必吧!”
沈溪摇头道,“路是自己选的,旁人怎么看,其实从开始就能猜到……若我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到旁人无条件的支持,那我就不再只是个普通人,而是神仙。就连陛下做事都会被掣肘,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本身就年轻气盛、没有多少名望的后生?”
云柳想了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就连皇帝朱厚照做事,都经常被老臣非议,沈溪被攻讦针对似乎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沈溪道:“幸好有刘瑾跟张苑在前……呵呵,若非他们为我扫开一条路,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但可惜,一旦我有了权力,就难免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陛下不管的事情,太后会管,而且会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出谋划策,帮太后管。”
……
……
沈溪的心境很平和。
他跟其他大臣最大的不同,是思想足够开明,能设身处地揣摩别人的和想法,然后根据种种变化来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而到目前为止,他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很正确,至少在大局观上从来没有失分过。
至于云柳,虽然在沈溪的熏陶下有了独立的思想,见识也足够多,但她还是无法到达沈溪那种境界,以至于她看不懂沈溪平时一些作为,只能用一种相对浅显易懂的思维去理解问题。
不过有一点她知道,那就是她需要沈溪,尤其是精神上的依赖。
她感觉到,是沈溪让她获得新生,只有沈溪能让她觉得自己受到尊重,活得像个人,至于在旁人手下都是浑浑噩噩生活和做事。
她对沈溪的崇拜到了一种盲目的地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沈溪更好,哪怕得不到回报,她也是心甘情愿。
晚上外面下了一场雨,晚秋时节,高山上已非常寒冷,不过房间内却温暖如春,至少云柳这么觉得,只要在沈溪怀中,那就是天底下最能遮风挡雨的港湾,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温馨如同家一样的享受,甚至不舍得就此睡过去,想多体会一下这种刻骨铭心的温柔。
可惜时光总是短暂的,沈溪陪她的时间,最多不过三个时辰。
天色还没大亮,沈溪就起身穿衣,准备跟小拧子和张永见上一面。
云柳侍奉沈溪穿衣,沈溪早就习惯这种被身边女人伺候的感觉,随口说道:“从目前的情况看,回到京城后,张永晋位司礼监掌印的机会很大,他上位必然会对宫中进行一次洗牌,戴义跟高凤大概率会从司礼监退下,李兴、李荣等人的机会也就来了。”
云柳道:“大人之意,是说要准备支持张公公上位吗?”
“你觉得呢?”
沈溪低头看着云柳,问道,“你曾在东厂当差,应该对这些太监,尤其是老太监有几分了解。”
云柳微微思索一下,摇头道:“奴婢虽然在东厂做过事,但并未与那些提督太监有过接触,一般都是通过干娘接任务……干娘她对东厂的事情似乎很了解。”
“哦。”
沈溪点头,有意无意地道,“那回到京城后,我得登门拜访一下你干娘,看看张永此人是否可用,不行的话又得栽培什么人才好。”
云柳为自己提到玉娘而担忧,到底她是玉娘送给沈溪的,难免会觉得沈溪很在意她之前这段不清不楚的恩怨纠葛,对她的忠诚产生一些质疑。
沈溪又问道:“之前她不是在查江栎唯的情况吗?现在查得如何了,可有确切的消息?”
“没有太多讯息。”
云柳摇头道,“只知道江栎唯往南边去了,似乎跟倭人有勾结。”
沈溪点了点头:“他对我的仇恨越来越深,当然更多的还是妒忌,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毁灭我,所以行事不择手段……若想找我报复,他又怎会甘心一直留在沿海?他始终会回到京城来的。”
“大人要杀了他吗?”云柳问道。
沈溪道:“以前确实觉得他罪不至死,但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毫不留情除掉他,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对我的身边人已经造成巨大威胁,务必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