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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徐乐端坐鞍桥一语不发,脑海中回荡的并非之前厮杀情景,而是从小阿爷教自己背诵的史记中“田儋列传”的部分。
其实最早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徐乐并没有被触动。
在他看来,那些人首先死得时候是否自愿无从考据,说不定还是被逼死或是害死,随后又编出来那么个故事愚弄他人。
再者,就算是那些人心甘情愿自尽,也只能证明这五百人是好汉而不能证明他们能得士心。
在徐乐看来,那等乱世之中人命最为便宜,田横兄弟身为齐国王族,手中必然掌握着大笔财货。
只要拿出足够的钱财,收买几百条人命并非难事。
倒不是说那几百人不值得赞颂,而是这件事里面的田横,在徐乐眼中也就是战国四公子一流的人物,算不上如何出色,而且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也算不上他们能得士,最多就是个能施恩于众而已。
倒是今天翟让和瓦岗军,让徐乐另眼相看。
绿林那种险恶得生存环境他不是不知道,阿爷也和自己介绍过,那种朝不保夕得环境,很容易让人变成野兽。
行事没有规则,全靠气力本事安身立命,换句话说就是率兽食人。
这种环境里面,所有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作用,仁义道德也没有约束力,人与人之间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
如果说有人靠着本领出色统率群雄,倒是不奇怪。
可是这种统率实际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王,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性。
年轻力壮的狼总想着挑战狼王,狼王一旦衰弱也会马上被部众吞噬。
绿林差不多也是一个意思,火并内讧都是家常便饭,头领如果处事不公或是手段不够高明,被部下掀翻交椅乃至砍掉脑袋都不算稀奇。
是以绿林中确实可以诞生豪杰好汉,乃至亡命死士都不稀奇,唯有情义二字最难得。
将主死了部下逃散,这是沙场上很正常的事情,那些绿林好汉不但不逃,反倒是乖乖等死,这就证明这些绿林人确实是死心塌地追随头领,而不是因为力气不足或是利益牵扯而归附。
人死之后还能让这么多人乖乖陪着死,这才是真正的得士之心!自己没法到汉朝去救那五百士,放过这些草莽英雄,也算是对得起古人,对得起阿爷讲得故事。
徐乐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对于即将面对的对手充满了期待。
隋军将领虽然了得,可是一如那个崩塌得帝国一样,总带着一股颓势。
瓦岗军虽然各方面的素质不如隋军,身上却有一种令人欣喜的锐气。
就像是初升旭日,活力四射。
能够与这样的对手交战,乃是人生一大享受,又如何不欢喜?
倒要看看,那些传说中的瓦岗上将,又是何等本领。
李密用兵手段,又到底如何?
就在徐乐阵斩翟让摧毁瓦岗断后兵马的同时,翟宽和柴孝和的人马,也距离邙山越来越近。
由于战场上的联系中断,翟宽他们得不到来自翟让方面的信息。
不过大家都不傻,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往往就足以说明一切。
柴孝和一言不发,紧催坐骑前行。
在他身边左右护持得,则是任城大侠徐师仁,骁将孙长乐两人。
再往外,则是翟宽和他的护送人马。
他这支队伍人数其实不多,大多数翟让亲随兵马都跟着主将回去送死断后,真正跟翟宽一起护送柴孝和回去的,也就是二十余骑。
这些人都是翟家的本族兄弟,本领未必多好,但是毕竟是翟家自己人,是以在翟让成事之后,这些人很得重用。
他们主要靠着血脉姓氏,才得到今天的地位权柄,自己也知道本事不济,所以平日里事事都听翟让、翟宽两人吩咐。
如今翟让自入死地,翟宽就是他们的头目。
所有人一边催马一边看翟宽,翟宽却是紧闭着嘴一语不发,额头上布满了豆大得汗珠。
柴孝和冷哼一声,心中暗骂了一句:废物。
翟家在瓦岗得声望,是翟让一手打下来得。
换句话说,就是除了他之外,翟家没一个堪用之人。
翟宽说来也有几分气力,平日里喜好炫耀武艺骑射,以善战骁将自居。
实际上大家心里有数,他们弟兄的武技都一般,翟宽又没有弟弟那身气力,本领又好的到哪去?
充其量就是个匹夫之勇,在瓦岗大将里面根本排不上号。
不但武艺不济,谋略见识也是不行。
平日靠着兄弟的威风张牙舞爪勒索财货,大家或是忌惮或是敬重翟让,对他有求必应,心里对其多是鄙夷。
现在遭逢巨变,还没到让他扛起翟家旗号的时候,这人的成色就暴露无遗。
柴孝和有些想笑,又有些替翟让难过。
堂堂瓦岗之主,却没培养起得力的继承人,大概用不了多久,他的影响力就会被李密彻底抹去。
就在这时,忽然翟宽打了声呼哨,柴孝和还没明白过味来,忽然间那些外圈翟家人在翟宽的带领下同时勒住坐骑,把柴孝和三人的去路拦住。
柴孝和到底也是允文允武之人,连忙勒住缰绳,没让自己的马撞到对方马上,随后问道:“翟大,你这是作甚?”
翟宽的两眼充血,脸上汗珠混着沙土,泥水滴滴答答落下。
他死死瞪着柴孝和,手中紧握着马槊,“这件事不对!”
柴孝和愣了一下,随后附和道:“这事自然是不对。
咱们回去禀明魏公,请魏公为翟头领做主。
这笔帐记在李渊头上,将来破了长安得了关中,咱们灭了他满门!”
“我是说,这事是你做的!”
“什么是我做的?
翟大,你莫非气糊涂了?
说得话怎么颠三倒四,一句都听不懂。”
翟宽的牛眼紧紧盯着柴孝和,握马槊的手臂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少说废话!俺脑子不中用,不过也不是木头疙瘩。
这一路上俺琢磨明白了,若不是你撺掇俺弟去守山口,就不会遇到那些骑兵。
遇不到他就不会死,你敢说不是这个道理?”
柴孝和哑然。
他出身大隋官场,乃是靠着一身本事一步步挣的前程,在大隋那种官场环境中,既要做事立功,还要防着同僚谗害皇帝发疯,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能在那种泥塘一般的环境中杀出来,就足以说明他是个人精。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算是基本本事,所以当翟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以为翟宽真的看破自己心思,心中确实有些慌乱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
没想到,翟宽却是用浑人的道理,看穿了自己的计谋。
搞得柴孝和有些哭笑不得。
翟宽举起马槊指向柴孝和:“是你劝着阿弟与你抵挡李家援兵,为何如今他死了,你却还活着?
你平日里就看我们兄弟不顺眼,总想害了阿弟性命是不是?
这些人是你勾结好的!是你给他们通风报信!李密、你还有你们这些,都不是好人!”
他的马槊指向了徐师仁和孙长乐:“你们一个是任城大侠,一个是又名的飞虎将,刚才为啥跟着跑下来,不去帮着俺弟弟打仗。
你们三个一起上,谁都不是对手。
你们故意的!故意看着他去死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不过声音则越来越颤抖,人也显得有些癫狂。
“你们这帮白眼狼!当初阿弟就不该收留李密,不该让你们入伙!你们夺了他的位置,夺了他的基业,如今又要谋他的性命!我要杀了你们,给我兄弟报仇!”
一干翟家人听翟宽这么说,也都握紧兵器。
柴孝和看着翟宽,却是神色不动,只冷冷一笑:“翟大,某这里有三句话告诉你。
第一,翟让是死在战场上,要怪只能怪敌将不能怪自己人。
第二,瓦岗能有今天,都是魏公之力,和你们弟兄没关系,瓦岗更不是谁的私产。
第三,你的手抖成这样,便是杀鸡都费劲,又能杀得了谁?”
一阵阴森的笑声自柴孝和口内发出,笑声中的杀气便是白痴也能感受的到。
徐师仁、孙长万已经各自握起兵刃,柴孝和则回头看了看,淡淡的说了一句:“手脚利落些,别让李家的人马追上。”
随后便举头望天,不再观看战局。
怒骂声、喊杀声以及战马嘶鸣声骤然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同一旗帜下的两军火并同室操戈。
方才还并肩逃命的袍泽,这时候便白刃相向互相杀戮,谁也不肯留情荣让。
柴孝和则发出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愚者到底是愚者,我若是你就把这话留着,同秦琼、徐世勣那干人去讲,而不是在这里说。
翟氏兄弟虽为无谋匹夫,但是一手创立了瓦岗寨,于天下有大功。
李家的人今日杀了翟氏满门,罪莫大焉。
等着吧,不管你是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都敌不过瓦岗众将的怒火。
我倒要看看,你能打的了几员将,又能胜得过多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