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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渊是为了几十年前那场贪污案来的。说是手底下有一人的祖父曾被冤枉了,冤枉他的人正是朝堂官名赫赫的尚书右仆射,卫渊特地来请卫沨给他的下属翻案。
卫渊精明干练,手底下从不收来历不明之人,况且那尚书右仆射一生兢兢业业、为人正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且不说,昭元帝只给了卫沨一个月时间,眼下只剩七八日,一旦卫沨插手这件事,便会耽搁进程。
卫沨让卫渊把他那位下属带过来,他亲自审问一些情况,卫渊却说那人去了豫州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那时候已经过了昭元帝给的期限。
这就纯属是添乱了。卫沨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嘴角,道:“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堂兄为何认为我能办成此事?”
卫渊笑道:“陛下不是都夸你经文纬武,能力卓群么,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得倒庭舟堂弟?”
卫沨但笑不语,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这头卫渊还想说什么,却见卫沨停下了脚步。他跟着停下,往前看去,只见廊下站着一位穿大红色苏绣凤穿牡丹纹披风的姑娘,身姿娉婷,身后是一片雪地,红衣,白雪,衬得她双颊比雪还白,薄透灵动,仿佛不慎掉入了凡尘的仙子玉女,轻轻一碰,她就散了,化了。
她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知怎么忽然叫了一声,唤回了卫渊的神智。
苏禧没料到卫渊也在这儿,她原本只想把小狐狸抱给卫沨看的。愣了愣,然后朝卫渊欠了欠身,道:“豫王世子。”
卫渊听着她的声音,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三年前寿昌长公主的露华园。她站在桃花树下,自己坐在假山凉亭上,瞧着她的身影,她还是跟三年前一样娇美,只是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一分女人的柔妩,偏声音又是小姑娘的甜美,这般矛盾,竟不叫人觉得突兀。
卫渊久久不回应。卫沨眉宇清冷,低声道:“幼幼,我书房的墨汁用完了,你替我再研一些墨。”
苏禧正愁没有借口离开,毕竟卫渊的视线太过直白,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颔首说了一声好,抱着小狐狸进了书房。外头卫沨将卫渊送出门外,没过多久,周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了,先是检查了小狐狸的后腿,再用药酒清洗了一下它的伤口。许是以为疼痛,小狐狸在苏禧怀中挣扎了几下,但是因长时间被冻在雪地里,又好几天没有进食,挣扎的力气很微弱,根本不足为惧。
很快,周中贤就给小狐狸上好了药,也包扎了伤口。
苏禧轻轻揉捏它尖尖的耳朵,问大夫道:“它的伤势严重吗?以后还能走吗?”
周大夫道:“伤势有些严重,又耽搁了几天,恐怕不容易好。倘若照顾得好,日后还是能正常行走的,夫人多注意一些就是了。”
苏禧这才放心了,又问大夫饮食上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大夫到底不是兽医,对这方面也不甚了解。只道:“动物与人不同,夫人只要多喂它吃肉就成了。”
苏禧点点头,送走周大夫后,又让听鹤赶紧去煮了一碗肉糜汤。
卫沨送走卫渊回来后,就见她坐在自己办公的翘头案后,怀里抱着一只狐狸,桌上摆着一个甜白瓷小碗,她拿着勺子一点点喂那狐狸喝汤。再一看旁边的砚台,墨汁干干净净,一下没磨。
卫世子走到她身边,眉心微微一蹙,道:“哪来的狐狸?”
苏禧抬头,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放下勺子道:“就在我今天去的梅林后面,我见它受伤不轻,便将它擅自捡回来了……”说着想起今儿看见的一幕,停了停,斟酌道:“庭舟表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苏禧原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卫沨的,说了倒显得自己像个长舌妇,说三道四的,可是不说又心里憋得慌。加之如今卫沨与卫渊关系紧张,自己说了这件事,说不定还会对他有帮助。
苏禧将书房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听雁抱着小狐狸去廊下喂食了。她站在桌边,一边捻着墨碇研磨一边道:“我今日跟卫歆一块采雪时,在后山看见两个人……”
她不好意思说得太仔细,只说两人姿态亲密,单独相处了很久。说完抬起头,眼巴巴地瞧着卫沨,“庭舟表哥,你说傅仪与厉公子,是不是有什么?”
卫沨听罢,指尖一下一下点着紫檀桌面,似有所思,“你说他们在什么地方?”
苏禧便把那地方又说了一遍。
那儿离豫王府别院很近,只是因着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到那去。他薄唇讥诮,道:“这两人倒是大胆。”说罢见面前的姑娘模样微窘,便知道她看见的肯定不止那么简单,男女私会,天雷勾地火,岂会只有搂搂抱抱?他弯起食指轻弹了弹苏禧的脑门,道:“将你看见的东西都忘了,别胡思乱想。这件事只与我说就成了,别再告诉别人。”
苏禧捂着脑门,乖顺地点了点头,“我才不会到处乱说呢。”
*
原本只说在别院住三天,不知不觉就多住了好几天。待到他们回府时,已是四五天之后了。时间进入腊月,再过不久便是年关,苏禧十六岁的生辰也快到了。最近卫沨忙着案子的结尾,每日脚不沾地,刚回家没坐多久,便又被人叫了出去。有时候连晚膳也顾不上回来吃,回来已经是大半夜了。他叫苏禧不必等他,不过苏禧性子倔,每回都等他回来方才用膳。
有一天晚上他亥时回来,就见她趴在浮雕狮纹圆桌上,面前摆着一道道晚膳,已经瞌睡得睡着了。卫沨心疼得一塌糊涂,此后几天无论多忙,都会尽早赶回来,陪着苏禧一块用晚膳。
这般辛苦总是有结果的。
卫沨向昭元帝交差后,因为案子办得漂亮,给当年被冤枉的数十个人翻了案,同时也补货了几只漏网之鱼。这几人都是朝廷的蛀虫,平日贪婪腐败,私下受贿,名声很不好,眼下被昭元帝下旨抄家后,百姓纷纷叫好,卫沨的名声也水涨船高,不仅深得百姓感激,便是朝中几位言官也说了他的好话。
听说昭元帝来年开春便要立储了。
眼下朝中局势已经十分明确。朝臣都知道昭元帝要在晋王府和豫王府里挑人,至于是卫沨还是卫渊……
这也是昭元帝所考虑的。
卫渊行事果决,手段老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是能力稍微有一些不足。
卫沨能力卓群,文韬武略,但是性子太过清冷,利益分明,不适合储君之位。
如今朝中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是卫沨,一派是拥趸卫渊,还有一派,便是希望昭元帝与皇后娘娘再生一位小皇子的。只不过昭元帝与皇后娘娘年纪都大了,何况昭元帝身体又日益亏空,再生几乎没有可能,是以大部分都是另外两派里的。
朝廷里波诡云谲,苏禧在家中感觉不到那股紧绷之感,正在给雪晴相看人家。
雪晴毕竟伺候了卫沨十几年,婚事上不能太委屈了她,否则吃相就太难看了。
苏禧挑了几个人家,其中两个家住京城,还有一个是滨州的,一个是河州的。滨州那个家世最好,对方模样也生得周整,家中有年过三十方能纳妾的规矩。且雪晴的老家也在滨州,对那地方也算熟悉,这门亲事说起来,一点也不委屈她。
苏禧看好之后,拿去询问卫沨的意见。
“你觉得哪个人家好呢?”
卫沨大致看了一眼,随口道:“都依你。”
苏禧却非要他看,嘟了嘟嘴,理直气壮道:“不能依我。万一日后雪晴嫁的不好,岂不是我的错吗?”
卫沨含笑看向她,晓得她脑袋瓜里想什么,她是担心自己日后想起雪晴雪竹,会怪罪到她身上。这个小傻子,他怎么舍得因为两个丫鬟责怪她?他随手指了一家,道:“就这家吧,滨州地方也不算太远,你若是决定了便遣人与雪晴说一声。”
苏禧颔首说好,回去又看了看,次日便将雪晴叫来说了此事。
雪晴比雪竹聪明一些,当初雪竹离开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自己会有此下场。是以苏禧与她说的时候,她表现得还算平静,屈了屈膝,道:“奴婢谢夫人赐缘。”
几日后,苏禧就将滨州那户人家叫来相看了看。那户人家姓李,长孙李成羡,身形修长,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儒雅书生。李家在当地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娶的媳妇儿都是知书识礼,温柔贤淑的。
李夫人看了雪晴之后,虽觉着雪晴的身份有些低了,但对方是晋王府的人,她不好直接拒绝,只说回去考虑考虑。
苏禧表示理解,客气地命人将他们送了回去。又过了几日,那李家人同意了,再次过来晋王府合八字、行六礼。
一番流程后,雪晴的婚期定在腊月底。
时间有些赶。苏禧承认,这是她的私心,她想将雪晴早些嫁出去。
日子很快到了年底,雪晴出嫁后,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