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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时,寿昌长公主领着一行人去后院听戏,请的是如意班。男女分席坐,中间竖了一道十二扇麻姑献寿纹屏风,互相看不见对面的光景,倒是能听见声音。
苏禧坐在宛平翁主后头,手边八仙桌上的粉彩碟子里摆着松子、花生、瓜子,她也不吃,低头剥了果仁就放在旁边干净的碟子里,打发时间。
唐晚不客气地拿起一个松子仁吃了,问道:“幼幼,方才你去哪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苏禧剥松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弯起眼睛道:“唐姐姐忘了?我去拿酒了呀。”
唐晚又吃了一个松子仁,忽然想起什么,低头附在苏禧耳边小声地问道:“那你可有看见卫世子?”
这个卫世子指的自然是晋王世子卫沨,而不是豫王世子卫渊。
苏禧眨巴眨巴眼,长睫毛跟着一扇一扇,她有点惊讶地看向唐晚:“唐姐姐,你也……”
唐晚一瞧就知道她想多了,赶忙摆摆手打消她的想法,“嗳……你可别乱想。”
卫沨固然出色,可就是太出色了,她心里清楚自个儿是没可能的,所以也就趁早打消了那些念头。
唐晚看着身边的小丫头,粉嫩剔透的双颊,精致无瑕的五官,若是再过两年,必定是倾城倾国之貌。若是卫世子将来会娶妻,唐晚觉得今儿在场的姑娘里,也就苏禧跟卫沨最般配,站在一起绝对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便是傅仪、殷萋萋之流都比不上。
可惜就是苏禧年龄太小了点儿,等到两年后她长大成人了,说不定卫世子早已经娶妻了。
苏禧见唐晚独自惋惜地摇了摇头,闹不懂她什么意思,“唐姐姐怎么唉声叹气的?”
唐晚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感又滑又腻,“没什么。你陪我去外头走走吧。”
这时候说去“走走”,便是去更衣的意思。
苏禧说好,跟另一边的郁宝彤说了一声,俩人便一块儿离开看台了。
屏风另一头,苏祰看着卫沨道:“庭舟,你怎么不说话?”
卫沨端着墨彩小盖钟,拇指缓缓婆娑上头的纹路,淡声道:“想一件事。”
苏祰来了兴趣,笑道:“哦?什么事,说出来让我听听。”
卫沨弯唇笑了笑,看了一眼苏祰,没有回答。
苏祰自讨了个没趣儿,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耳边是屏风那头姑娘的声音,只不过大部分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加之台上戏班子唱戏的声音,便是听也听不清。他一扭头,瞧见两个小姑娘走远了,穿樱色对衿衫儿的是他的九堂妹,另一个穿着湖绿色挑线裙子的是唐府的三姑娘唐晚。
唐晚牵着苏禧的手,笑容明媚,灿若云霞,远远地看着便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苏祰喝了一杯茶,不知想起什么,唇边也跟着染上一丝笑意。
*
陪着唐晚方便了后,俩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
刚才戏班子在台上唱戏,唐晚憋了一肚子话,这会儿总算能敞开了说话了,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苏禧听着,眉眼弯弯,冷不防月洞门下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苏禧赶忙后退两步,但因为退得太急,脚下没站稳,身子一倾就要往后倒去。
对方下意识伸出手扶她。苏禧一抬头看清了对方的脸后,条件反射地一挥手,把他的手给打开了。
唐晚叫道:“幼幼。”
苏禧自然是摔倒在地了。好在唐晚伸手拉了她一下,倒是摔得不怎么疼。
厉衍的手微微发麻,方才苏禧那一下打得不轻,让他颇为错愕,这姑娘宁肯摔倒在地,也不肯让他扶一下。厉衍目光落在苏禧有些愠怒的小脸上,她生得好,饶是生气也别有一番娇蛮的滋味,尤其是那双明亮黝黑的杏眼,抬头瞪着人时,让人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
厉衍觉得她有点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遂抱了抱拳道:“是厉某无礼,冒犯了姑娘,请姑娘恕罪。”
苏禧扶着唐晚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她的愤怒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厉衍,苏禧没有丁点心理准备,下意识就把上辈子的情绪带到了这会儿。现下苏禧理智归位,她敛了敛眸,大方道:“是我走路不小心,与厉公子无关,厉公子无需自责。”
态度转变得太快。厉衍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那厢公主府的下人听闻这边的动静,赶过来道:“苏九姑娘,您没事吧?”
苏禧摇摇头,“没事。”想了想又道,“还是替我寻一个房间吧,我去换身衣服。”
好在苏禧让听雁随身带了一套衣裳,放在府里的马车上,以备不时之需。刚才摔在地上把衣服都摔脏了,定是不能再参加寿宴的。
那丫鬟应道:“苏九姑娘请跟奴婢来。”
待人走后,厉衍才想起来,苏九姑娘就是两年前那个对他莫名排斥的粉团子。当初圆圆胖胖的,没想到长大后竟换了一个人似的。
厉衍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直觉不会错,那小姑娘确实非常排斥他,甚至有些恼恶。可为什么?他做过什么令她讨厌的事么?
这厢,苏禧去客房换了一条干净的月白色八宝璎珞纹马面裙,回到戏台的时候,戏曲已经唱得差不多了。正赶上傅仪说要给宛平翁主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一行人准备去临水的亭子里听曲子。
走了几步,傅仪看了看四周道:“怎么不见安宜妹妹?”
刚才人还在,戏班子散场后就看不到她了。
宛平翁主帮着找了找,见找不到,就没放在心上,催促傅仪道:“别管她了,仪姐姐不是要给我娘亲弹奏曲子吗?咱们先走吧。”
傅仪只好先去了八角凉亭。
一干女眷们坐在亭子里,寿昌长公主坐在上首,亭子中间摆了一张琴,傅仪坐在琴后,抬起手试了试弦。八角亭对面有一个楼阁,楼阁共有三层,男宾们站在楼上能遥遥看见亭子里的光景,琴声穿过水面传进楼阁里,傅仪尚未开始弹奏,已经有人忍不住探头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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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安宜没去别的地方,戏曲散了以后,她见屏风那头的苏祉起身离开了,便头脑一热,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走过一段路,出了露华园,走上了廊庑,厉安宜这才发现苏祉是往前院去的。
他要回府么?厉安宜禁不住想,没发现前头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苏祉穿一袭藏蓝色锦袍,背影挺拔,停步后没有回头,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淡:“姑娘想跟到什么时候?”
厉安宜立即跟着停下,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七上八下地乱跳。她脸蛋红红的,说话也有些不利索,“我……我是,禧姐儿托我给苏二公子带句话,我并非刻意跟着你的。”
这话漏洞百出,苏禧若是有话对他说,自己说或是遣了丫头过来说就是,何必让外人帮忙稍话?何况这是在公主府,幼幼向来是有分寸的,不可能让一个姑娘来接触他。
苏祉回身,与厉安宜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眉眼清冷,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有劳厉姑娘了。倘若幼幼真的有事跟我说,一会儿我自己去问她。”说完这话,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厉安宜哪里料到他居然连问是什么事都不问,原地跺了跺脚,眼看他要走远了,心中着急,就忽然往地上一蹲,皱着眉头“哎唷”一声。
前方的人果然停下了,厉安宜强忍住上扬的嘴角,作出痛苦的模样:“呜……我的脚好像扭了,好疼啊。”
厉安宜有点庆幸自己来的时候没带丫鬟,这会儿身边没人帮她,苏祉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苏祉把她扶起来,她就可以趁机跟他说说话了,这么一想,厉安宜觉得自己“脚崴了”真是太明智了。
可是她抬头,却见苏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厉安宜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他就这么走了?她赶忙从地上站起来,追了两步,叫道:“嗳。”兴许是因为太着急,没注意脚底下有一块石头,她一脚踩上去,只听脚腕传来一个骨头错位的声音,厉安宜脸色一白,这下是真的崴着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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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亭内。
傅仪收起双手,一曲弹奏完毕,亭子里的围栏上停了一排黄鹂、百灵等鸟儿。
苏禧站在后面,总算是知道为何傅仪的琴声能吸引鸟儿。公主府的院子又大又多,栽种了许多高大阔叶的树木,树上自然而然栖息着不同种类的鸟,春风吹拂,把树上的种籽吹到了亭子里,这些鸟儿吃种籽,于是就来到了最近的亭子里。
以前是没人注意,今儿傅仪一弹琴,大家看到这些鸟来了,就以为是傅仪的琴声吸引来的。
所以才有了“百鸟和鸣”的说法。
不过不得不承认,傅仪的琴确实弹得不错,起承转合,行云流水,让人身临其境。
寿昌长公主面容含笑,看着很是满意,称赞道:“傅姑娘琴声绝妙,依我看,便是弹给陛下听也使得。”
傅仪站起来朝长公主行了一礼,谦虚道:“长公主谬赞了,小女只是略通琴艺,万万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的。”
亭子对面这头的三楼楼阁里,几个世家公子听得如痴如醉,琴声停下许久了,那几人才睁开眼睛,由衷地赞了一声“好”。
苏祰也不住地点头,道:“傅姑娘的琴音绝妙,怕是没人能比她弹得更好了。”说完见对面的卫沨只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好像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他问道:“怎么,庭舟认为我说的不对?”
卫沨意味不明地“唔”一声,看向远处的亭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下苏祰好奇了,凑上去问道:“难道还有人比傅姑娘弹得更好?你倒说说。”
卫沨支着下颔,没来由地想起那个下雪天坐在谷先生的竹园门前弹奏的小丫头。红衣黑发,肌肤胜雪,她垂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弹奏曲子,远远看着像是跟雪景融为一体,那段琴声才是真正的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