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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禧出生在大年三十的雪夜。今儿恰是她的生辰。
大燕朝有个习俗,孩子落地便是一岁,过年又长一岁。是以苏禧虽说十二了,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才十岁的小姑娘而已。
苏禧送走几位前来贺寿的闺中密友,从后院回来,雪仍在下。雪花瀌瀌,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麂皮靴子踩在上头“咯滋咯滋”作响。苏禧走进屋中,掸去肩上的雪沫子,取下樱色遍地金葫芦纹斗篷交给一旁的听雁,走向暖阁。
听雁把斗篷收进雕花亮格柜里,听鹤把一个小巧的手炉放到苏禧手里,道:“今儿怪冷的,姑娘在外头待了这么久,想必早冻坏了。”
苏禧歪在大迎枕上,身子放松,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苏禧捧着小手炉,待手上暖和一些才道:“唐姐姐和郁姐姐特地来给我过生辰,我岂能不作陪。即便冷一些,我心里也高兴。”
听鹤见自家姑娘唇瓣弯弯,精致漂亮的脸蛋儿被屋里的地龙一蒸,白里透粉,更是显得娇嫩可爱。仿佛院子里被皑皑白雪压弯的梅花枝儿,梅花从雪中绽放,花瓣鲜嫩,是冬日最秾艳的颜色。
便是听鹤跟了苏禧三、四年,此时也不免痴痴地看愣了。好半响,听鹤才回过神,道:“奴婢炖了银鱼羹,正在厨房灶上煨着,姑娘可要吃点儿?您方才就没用什么,这会儿距离傍晚的家宴还早,不如奴婢给您盛一碗端来吧。”
苏禧身边有四个大丫鬟,听雁、听鹤、听鹭、听鹂。
听雁和听鹤年长些,今年十三,听鹭和听鹂则十二。
这几个丫头各有各的好,听雁会拳脚功夫,六岁起跟着苏将军身边的大管事习武,如今也算学有所成,对付一两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苏老将军特意将她调来苏禧身边,保护苏禧的安危。听鹤则是厨艺好,苏禧嘴巴挑剔,只吃得惯她做的菜。剩下两个丫头,听鹭略通医术,听鹂的绣活儿一绝。
这四人伺候苏禧有好些年头了,事事尽心尽力,又恪守本分,便是苏禧的娘亲殷氏那般挑剔的人,对这四个丫头也是赞不绝口。
此时,苏禧听闻这番话,拨弄手炉的手顿了顿,过了很长时间,才放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忍痛拒绝道:“不吃。”
听鹤听罢,自然要劝:“姑娘还是用一点儿吧,免得饿坏了身子,受苦的还是自己……”
苏禧听不得这些话,怕自己抵抗不住诱惑。她把手炉放在紫檀卡子花三弯腿香几上,捂住耳朵,水汪汪的眼睛饱含央求:“听鹤姐姐别说了,我自己有分寸。况且我不是说过么?除了一日三餐,旁的时间不要往我屋里送吃的。”她自制力差,能忍住不吃委实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听鹤道:“可您午膳也没吃什么。”只一块玫瑰凉糕,小半碗银耳蛋奶羹,又不是麻雀,哪儿能吃得饱?
苏禧道:“够多了。”
她担心听鹤再劝下去,自己很快便破功了。苏禧推了推听鹤的腰,把听鹤往外头赶,“你出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若是我不叫你,你们就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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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禧是苏府最小的姑娘,排行第九。
苏老太爷早些年跟着太|祖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太|祖登基后,老太爷苏清波被封为从一品的宣威大将军。苏老太爷在武将中颇具威望,便是今上亲政后,对苏老太爷也多有尊敬。
苏老太爷有三个儿子,长子苏振,次子苏扬,幼子苏拓。长子和幼子皆是老太太谭氏嫡出,次子则是姨娘何氏所出。苏禧的父亲正是苏府的大老爷苏振,今年三十有九,行将不惑之年,如今在朝中担任兵部侍郎一职。苏禧上头还有两位嫡亲的哥哥,一个是苏礼,一个是苏祉,皆是习武之人。
本来,苏家上上下下都是武夫,养出来的闺女即便不是五大三粗,也极有可能是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的。偏偏苏禧不是。
苏禧的模样不随苏大老爷,而是随了娘亲殷氏,生得玉雪可爱,唇红齿白。不过十岁,已能窥见日后的倾城之貌了。加之娘亲殷氏是内阁首辅殷周兴的女儿,当年上京最有名的才女之一,殷氏不仅生得美,更注重仪表形态,自然受不了女儿学着男子那般舞刀弄棒。
因此,苏禧刚一出生,殷氏便亲自将她带在身边抚养,锦衣玉食、珍馐玉馔地娇养着,生怕她学去半分丈夫或者儿子身上鲁男子的气息,这才养成了苏禧如今的性情。
听鹤想起苏禧笑时两靥盈盈的模样,心中暗叹,这般容貌,性子又娇软,难怪大老爷和大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连那两位不易近人的大爷和二爷,也对这妹妹宠爱有加,爱护的不得了。
听鹤退出暖阁,往小厨房走去,对里面看火的小丫头翠竹道:“银鱼羹继续温着,过了傍晚,若是姑娘仍不吃,再倒了罢。”
翠竹见听鹤过来,站起来道:“听鹤姐姐放心,交给我吧。”
听鹤点点头,期间又进屋问过苏禧两次,苏禧都摇头说不吃。
听鹤瞧了瞧苏禧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心里颇有些困惑,听鹤认为小姑娘就该圆圆润润的才好看,珠圆玉润,那才是有福气的象征。偏她家姑娘也不知怎么了,自打前阵子醒来后,便节衣缩食,每日克制着自己的饮食,连平素最喜欢的八宝糖酪也很少吃了。
昔日那张圆圆的苹果脸,如今已经瘦了一圈儿,露出尖尖巧巧的下巴。虽仍旧好看,但听鹤心疼苏禧,也就不大赞同这种行为。
殊不知苏禧是经历过前尘往事的人,上辈子她就是没管住自己的嘴,既贪吃,又懒惰。姑娘家小时候圆润一些还能称之为可爱,长大后若是依旧圆滚滚的,那就委实不好看了。
苏禧想起曾经受过的嘲讽,默默抿了抿嘴角,这回她再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说“你简直白白浪费了这张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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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氏过来时,听鹤和听雁都被苏禧赶了出来,站在廊下。
听鹤、听雁屈膝行礼,道:“夫人。”
殷氏看了一眼内室,璎珞珠帘紧闭,瞧不清里头的光景。殷氏问道:“怎么不在里头伺候,杵这儿做什么?”
听鹤垂着头,很是没办法的样子,道:“姑娘不许奴婢们在里面伺候。”说着,又将苏禧今儿中午不肯用膳的事儿提了提。
殷氏黛眉微微一拧,问道:“姑娘不吃饭,你们可劝了?”
听鹤道:“劝了,姑娘不听我们的。”
殷氏便没再说什么,举步走入室内。
殷氏拨开璎珞珠帘,唤道:“幼幼。”
与此同时,苏禧正坐在妆镜前,打量镜子里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儿,肉嘟嘟的双颊,苏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低头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苦恼地皱紧了眉头。这会儿还小,身上有点肉不算什么,可她心里清楚,若是再不控制下去,再过个两三年,她就成为大胖墩儿了!
其实胖也没什么,就像她上辈子,活得开心就好。
偏偏苏禧被人刺激了,而那个人,还是一直跟她较劲儿的庆国公府嫡长女——傅仪。
傅仪是世人眼中才情兼备、才貌双全的贵女,更是上京城无数才子倾慕的对象。
上辈子苏禧嫁给了庐阳侯府的长子厉衍,这门婚事说起来还是庐阳侯府高攀了,只是厉衍心里只有傅仪一人,便是成亲两年,也从未碰过苏禧一下。苏禧被家人宠坏了,骨子里又娇气,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这便算了,偏傅仪挑她最痛的地方踩,刚才那句“白白浪费了这张脸”,便是出自傅仪之口。若是论别的,苏禧认为自己不会输得太惨,唯有体重这一条儿,苏禧争辩不了。
“幼幼?”殷氏又叫。
苏禧回神,瞧见殷氏以后,讪讪地放下捏肚皮的手,见殷氏没别的反应,这才甜濡濡地叫了声“娘”。
苏禧是大房唯一的闺女,也是苏府最小的姑娘,刚出生时,殷氏便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幼幼”。
殷氏走到罗汉塌上坐下,问道:“听丫鬟说你不肯吃饭?”
苏禧心道不好,每当殷氏用这种凉凉的眼神看她时,那就是心情不豫的象征。苏禧连忙坐到殷氏身边,笑嘻嘻地瞅着殷氏:“娘别听她们胡说,今儿是我的生辰,我哪能不吃饭呢?”
殷氏一脸“少糊弄我”,拿手指戳了戳苏禧的脑门子:“你也知道今儿过生辰,这般不让人省心。饿坏了自己的身子,是想让谁好过?”
苏禧往后挪了挪,捂住脑门儿,嘟着嘴道:“哪里至于饿坏了,是我以前吃得太多了,如今少吃一点儿你们就大惊小怪……”
殷氏慢悠悠地问:“还敢犟嘴?”
苏禧忙闭紧嘴巴,拨浪鼓似地摇头:“女儿不敢。”
殷氏本欲让听鹤去厨房做点吃食,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到酉时了,距离家宴只有半个时辰,便没再逼着苏禧吃东西。她道:“老太太昨儿还念叨你,说你好几日不去看她,她老人家怪想你的。一会儿家宴开始后,你同老太太多说说话。”
谁不知道苏府的老太太谭氏最喜欢这个孙女儿。
苏禧乖巧地点点头。
殷氏略坐了一会儿便被上房的人叫走了。今儿是大年三十,殷氏又是宗妇,好些事情都要她插手,忙得脚不沾地。便是来看苏禧,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空的。
殷氏离开不久,苏禧略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去前厅。
听鹭从外面走进来,一脸喜色道:“姑娘,二爷从边关来信了,还托人给您带了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