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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宫女并未尾随漪乔进来,而是在她踏进密室之后就将那道暗门重又关了起来。
忽然从明亮处走入昏暗的地方,漪乔感到自己的眼睛一时有些适应不了。等到她稍稍缓过来一些的时候,才顾得上打量周围的环境。
扫视之下,她才发现这里面布置得极其简单——就只有一桌一椅而已。不过摆设虽然简单,但这里却是无处不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气,让人不禁汗毛倒竖。而且前方有一条狭长的甬道,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
当她正要收回视线之时,却陡然听到一阵极缓慢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从密室的纵深处渐渐向外延伸,在这一片死寂的一方空间里,显得异常得诡异。
漪乔的心弦猛地绷紧,警惕地将目光投向通道口。
一束天光透过漪乔身后的墙壁上开的一个小窗户照射进来,来人的面容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
在看清楚对方容貌的瞬间,漪乔当即便流露出了一丝惊诧的神情。不过很快,她就微一敛容,沉声开口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别来无恙,万姑娘。”
“托你的福,我总算还活着,”万亦柔的眼睛里淬着冰渣子,嘴角牵出一抹寒气森森的笑,“不过你今天能不能活得成,那可就不好说了——难道你不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周太后突然大怒,万亦柔违禁出永宁宫在此等她,必然和此事有关……
漪乔眸光一转,将前后事情联系起来思忖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万姑娘可是将我假怀孕之事告知了太后?”
“算你还不笨。不过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万亦柔面露得色,“你今日就算是不死也得掉层皮,谁也救不了你!”
“我还在想,万姑娘那日被嫁祸之时怎么没当场揭发我。如今看来,原来是当时忌惮于殿下在场,要等到过些日子大家都几乎忘记此事时,再突然在背后捅我一刀,”漪乔顿了顿,打量她一番,“原来你一直都没放下。”
万亦柔嘲讽一笑:“放下?我为何要放下?”
“我承认,不管怎样,将事情嫁祸给你的确是我们不对,”漪乔垂了垂眼眸,随即抬眸看向她,目光逐渐变得锐利,“但这也是被你逼的!若非你当初抬出皇上暗中逼婚,殿下也不会出此一计,你更加不会被牵扯进来。我想,殿下是不愿事情闹大,所以在此事上明显手下留情了,不然,他若是真想整你……你自诩知他甚深,后果怎样你也应该清楚。”
“樘哥哥会如此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的出现,”万亦柔恨恨地瞪视着漪乔,“他怎么会这么对我?!自从大婚之后,我就觉得他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最初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之所以能有今日,一定是用了什么狐媚的伎俩蛊惑了他!真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为了爬上后位,你一定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吧……”
她那愈加难听的话一句句刺入耳中,漪乔不怒反笑:“万姑娘,若殿下是那么容易被蛊惑的人,那你是不是一早就成功了呢?哪里还能轮得着我?”
“你——!”
“你为何从来都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明知道他不爱你,却一定要苦苦纠缠,你这么做,既是不放过他人,也是不放过你自己。”
万亦柔被戳到痛处,目光倏地一下变得阴狠,毒箭一样猛地投射出去。她提起步子一点一点逼近漪乔,讥诮地笑着拍了拍手:“说得可真是大义凛然啊!被拒绝的又不是你,你怎么能体会我的痛苦!!我守了他十几年,爱了他十几年,眼看着就可以如愿嫁给他,谁知到头来皆是一场空,若是你,你能甘心么?!”
漪乔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正式和祐樘表明爱意的场景。她那时候其实都已经绝望了,但还是紧张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爱不爱她。结果得到的是他长久的沉默和一脸沉凝无波的神情,她那时看着都觉得浑身直冒寒气。
若是没有后来的事情,那么如今正是她默默打点行装离开皇宫的时候。
“哦,我忘记了,你可是整日都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呢,你怎么能体会我这个落魄失意人的苦楚呢,”万亦柔凄然一笑,冲她挑了挑眉,“我问错人了……”
“若我是你,”漪乔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抬眸认真地看向她,“我会当场转身离去,然后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发泄完就决绝潇洒地放手,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试着忘记他,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万亦柔盯着她,沉默片刻,才重又开口道:“可我不是你。从小姑姑就告诉我,喜欢的就要去抢,不择手段地抢!因为,这是在皇宫。”
漪乔停顿片刻才又道:“那若是抢不到呢?”
“抢不到,就毁了得到的人,”万亦柔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我知道经此一事樘哥哥一定不会放过我,但纵然如此我也不后悔,反正——有你给我陪葬,大不了玉石俱焚。”
“你就那么笃定我今日会命绝于此么?”
“假怀孕这件事本身或许还不能置你于死地,但你可别忘了,有个词叫‘大做文章’,”万亦柔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语气轻飘飘的,“就算你今日侥幸不死,往后也断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漪乔轻叹口气:“太后久居深宫,经的见的多了去了,难道会被你当枪使么?”
“你还不是一样把哀家当枪使,有何脸面说这样的话?”周太后冷沉的声音突然自旁侧传来。
万亦柔连忙笑着给太后行了礼,漪乔走上前去,正要躬身,却见周太后一摆手道:“不必了,哀家可受不起。”
漪乔一愣,动作僵在那里,进退不得。
周太后在李嬷嬷的搀扶下,越过漪乔,坐到了桌案后面那张精工细雕的降香木靠背圈椅上,继而抬眼睨了她一眼,脸色一沉:“给哀家跪下!”
漪乔知道周太后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也不多做迟疑,便一言不发地面对着太后跪了下来。
周太后瞥了旁边的万亦柔一眼,转向漪乔:“哀家不想和你废话,想必她方才已经将事情都告诉你了,怎样?你可招认?”
漪乔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正在被审问的犯人一样。她正盘算着是招认好还是不招认好的时候,暗中往周太后身旁扫视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模样老成的嬷嬷,没一个面善的,而且全都是生面孔。
那几个健壮的粗使宫女明显是太后特意派来以防出现什么意外,到时候好制住她的,那现在多几个嬷嬷又是要干什么?她们的着装好像有些眼熟……
漪乔垂首跪在地上,眼珠暗中转了转,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她在最初入储秀宫之前,曾经同其他参选的少女一起进行了私密检查,那项检查是要几乎全身赤|裸进行的,主要查的是女子的贞洁以及身上有无异味,令得她当时着实难为情。负责检查这项的是几个一脸冷冰冰的嬷嬷,她们的着装和给她的感觉就跟眼前的这几个一模一样。
做这一行的都是宫里经验丰富手段老道的老人儿,她如今明面上是刚刚“小产”一个多月,可实际上只是初经人事而已,若是她们亲自上阵将她扒光了检查的话,那么究竟事实如何,一验便知。
所以,她别无选择了……
“回太后的话,漪乔承认,”她抿抿唇,艰难开口,“怀孕之事是假的。”
“你还挺识相的,如此正好,也不必哀家再去多费工夫了,”周太后冷冷扫她一眼,“那你自己说吧,此事要如何处理?”
漪乔拎不清太后的意图,所以只好试探着开口道:“漪乔不敢妄言,愿闻太后之意。”
周太后嗤笑一声:“你居然如此顺服,竟未曾将事情推给樘儿?”
漪乔心里一阵苦笑:这事情追根溯源,还不都是您老人家给逼出来的?三月期限已满,祐樘若是坚持不纳侧妃,到时候不免又是一场风波,他这么做也是不想伤了祖孙之间的和气,我们会如此也实在是无奈之举。谁又有错?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
“此事皆因漪乔而起,殿下会如此也是为了漪乔,漪乔怎敢推诿于殿下。”
“原来你也知道,”周太后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樘儿为了你,竟然连哀家也敢欺瞒!你说,你是不是个祸害?!”
漪乔一愣,突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樘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自幼便与哀家极为亲厚,一直都乖巧懂事、孝顺知礼,如今却为了你,帮着你欺瞒哀家,”周太后的目光倏地一寒,“日后说不定更会因为你而搅得我祖孙离心离德!哀家早就有言在先,期限截止之日,你若是输不起也别不服气,否则哀家就和你旧账新账一起算,如今看来,你不仅把哀家的话当耳旁风,还将樘儿也拉下水,哀家今日若是不罚你,都难解心头之恨!”
万亦柔恭恭敬敬地低头侍立在周太后身边,此刻不由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嘴角。
漪乔知道自己再不能不出言斡旋一下了,随即容色一敛道:“请太后息怒,漪乔自知不该欺瞒太后,但那也是迫于无奈。殿下此举非但不是与太后有异心,反倒是为着不损及和太后的祖孙之情,在两难之下才出此下策的。殿下时常与漪乔说起太后的好,时常念着太后在他幼时给予的庇护,漪乔看着殿下对您的这份拳拳孝心,都常常艳羡不已。”
她这番话紧紧抓住太后的恋孙心理,将自己撇成外人,避重就轻,说得巧妙。
果然,周太后的辞色稍降。
“启禀太后,可否听亦柔一言?”万亦柔这时不失时机地开口道。
周太后靠在椅背上,斜她一眼:“你有何话说?”
“虽然太后您老人家英明明理,但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亦柔怕您被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所蒙蔽,故而有些话想提醒您,”她说着转头瞥了漪乔一眼,“太子妃娘娘一向都能言善辩,方才那一席话也甚是漂亮。可您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为何迟迟不愿纳侧妃,为何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还不是因为被太子妃娘娘抓得牢牢的?太子妃娘娘进宫的时日可也不短了吧,却至今无所出,而殿下明知道您想早日抱上曾孙,却一直不愿听您的话,始终独宠太子妃。试问,殿下在大婚之前可曾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过您的意思?您的千句万句抵不过太子妃什么都不说呢……”
周太后的脸色阴沉,然而却并不开口。
万亦柔见自己的话似乎开始奏效了,暗笑一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哎呀,不过说起来呢,如太子妃这般得宠的也真是极少有的了。近的来说,这势头约莫只有姑姑能与之作比了——也不对,连姑姑都得和其他妃嫔美人共分甘霖,太子妃娘娘可是一人独大,殿下眼下便如此抗拒纳侧妃,将来没准儿就直接独宠到底,把这整个后宫都给废了呢……”
“他敢!还翻了天不成,”周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做储君时暂且不论,登基为帝后还不纳妃成何体统?有哀家在,他就休想胡闹!”说罢,她转头斜了万亦柔一眼,面露厌恶之色:“你可以闭嘴了,你也比你姑姑好不到哪去。此事当如何处置,哀家心里自有计较。”
万亦柔悻悻地朝周太后福了福身,退后了一步。
漪乔跪得身子发僵,双腿发麻,但是她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上面。她一直暗中观察着太后的神色,越看越觉得事情不妙。
周太后的面色让人看不出深浅,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
“来人呐,”沉默了许久,太后突然出声,“赏太子妃二十大板。五分力,隔衣打。”
漪乔一惊,没想到她老人家竟突然翻脸至此。这二十大板打下来,她是不是得被人抬着送回去?
她咬了咬下唇,沉了沉气:“请恕漪乔直言,太后就不担心……”
“不必说了,”周太后挥手示意一旁的宫女,“你们还不快动手?”
“是。”其中四名宫女应声领命,一个个向着甬道内而去。很快,她们又依次从通道口走出,前面两人手里各自执着一根三尺五寸长的紫荆木刑杖,后头两人抬着一张长条形的红漆刑凳。
原来,那里面是放刑具的地方。
她现在是在太后的地盘上,这里都是太后的人,就算她祭出散打的功夫勉强从这里跑出来,但是也绝对出不了仁寿宫,被抓住之后,就算是消息传得快惊动了远在文华殿的祐樘,中间也需要不短的时间,等他赶来这板子也早就打完了。
不过从太后刚刚的吩咐可以看出,她并不想下重手,而若是她反抗的话,则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没准儿到时候下手更重……漪乔倒抽一口凉气,收回了蓄势待发的手,任几个宫女将她按在了那张刑凳上。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刑凳,一股彻骨的寒意顿时袭遍全身。漪乔不由暗暗攥紧拳头,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她前后各有两名宫女死死按着她,防止她受刑时挣扎。两名执杖的宫女分别站在两侧,面无表情地等着太后下令。
“打。”漪乔只听到前方传来太后轻飘飘的一个字,继而随着一阵“呼呼”的轻响,那小碗口粗的刑杖便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的臀上。
剧痛瞬间袭来,她的身体痛苦地痉挛了一下。
五分力都这么痛,那要是用上全力,她一定挨不到杖责完毕,就一命呜呼了。
不待她从痉挛中缓过劲儿来,另一侧执杖的宫女便紧接着抡下了第二杖。刑杖笞在衣物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虽然没有直接打在皮肉上的响动骇人,但却依旧是疼痛异常。
隔衣打除能适当减少痛苦和羞辱之外,还可以让伤处看起来不那么触目惊心,外轻实重。或许,这也正是太后的意图所在。
一波更甚一波的疼痛袭来,在漪乔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不知疼痛的时候,下一杖紧随而来,又扯动她脆弱的神经带起一阵椎骨之痛。
然而饶是如此,她还是咬紧牙关硬挺着,尽量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她不想让人看她的笑话。
“骨头还挺硬,”周太后一边看着前面正在执行的杖刑,一边曼声道,“你方才是不是想说,难道哀家就不担心伤了和樘儿的祖孙之情?明着告诉你,哀家就算是有这个担心,你今日这板子也免不了。”
漪乔眼下已经说不出话来,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白,下唇早已经被她无意识地咬出了血,整张面容都泛着惨白,一缕松散开的发丝垂在鬓边,全身上下被疼痛折磨得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隐约间听到一个宫女向太后回禀说已经杖责完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刑杖已不再落下来。更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方才已经濒临昏厥的边缘。
“把太子妃扶起来,哀家有话要问她。”她模糊地听到太后如是吩咐,随后她就感到自己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知道哀家为何要杖责你么?”
漪乔如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勉强摇了摇头,声音低弱地道:“漪乔不知。”
“一来,哀家自然知道假怀孕这件事确是哀家逼迫的,但那也是因为你不肯乖乖服输。在哀家面前你竟然还敢阳奉阴违耍心眼,不罚你罚谁?二来,哀家一早就觉得你表面乖顺,实则骨子里娇纵得很,都是被樘儿惯的!照他这个宠法,哀家怕再不给你立立规矩,你都要忘记自己是谁了,”周太后抬眼上下打量了漪乔一番,“可能你自己都不曾发觉,你被樘儿保护得太好了——凡事都有他为你撑腰,有他为你兜着,你可知道他明里暗里为你挡掉多少麻烦?你进宫也半年有余了,可完全清楚这皇宫是怎样的?”
漪乔此刻稍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缓过来一些,但仍是气力缺缺。
“不过,哀家动怒,还有最紧要的一个缘由,”周太后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以小窥大,从此事上就可见得他宠你宠到了什么地步,竟然安排那么多人演了一出戏欺瞒哀家!哀家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震醒了哀家,哀家决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专宠祸国,哀家不能让我大明江山毁在你的手里!”
漪乔登时又清醒几分,猛地抬头看向周太后,张了张嘴却是没发出声音。
周太后不管她的反应,只是略动了动下巴,示意李嬷嬷将不知何时端来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她看了面前托盘里的东西一眼,随即觑着漪乔,扬声道:“在这张绢帛上签字画押,或者,饮下这杯鸩酒。”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话说古代打PP是要把衣服扒下来滴,电视剧里不可能这么演= =板子直接打在皮肉上,各种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惨不忍睹,连皇妃们都不例外的说……QAQ
所以这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又疼又达到羞辱人的目的。而且打板子也是有讲究哒,可以打成外轻内重和外重内轻两种,所以这也是个技术活儿……
啊哈,顺道说一句——陛下,乃心疼不?小乔,乃肿么选?【话说这貌似是两句?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