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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只不过过去了……一年多?
明夷君疑惑地重新推算了一遍,一点没错,就是一年多。十几个月,三四百天。
只过了一年,可是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听面前的老板娘突然笑道:
“哎呦,您说的是之前赁了这间房子开酒肆的那个姑娘吧?也是怪我糊涂,竟然把这茬儿忘了。之前这房子是我父亲租出去的,几个月前我说想开店,父亲就把这间房子收回来了。我没见过那姑娘,也没什么印象,不知道她现在到哪里去了。”
听她这么说了,明夷君才算是定了神,又掐指推算了一番,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一路上看见姑娘们穿了新式的衣衫,是因为皇帝去年新纳的宠妃爱穿那样式的裙子;京城里大兴土木,是因为去年里有个大商人买了京城许多地皮,酒肆模样显得旧了,是因为湛露搬走之后,还没有完全收拾好。
一切其实都很正常,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湛露还是好生生地活在这世上,和上次与他相见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他阖上眼睛继续推算,算出湛露如今的所在,是京城的东北方向。
京城的东北?那不就是……清平县的所在?
明夷君睁开眼睛,心中大致有了计较。当年她从清平县里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七八年的时间算不上长,不过对于清平县的人来说,已经足以让他们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忘掉。更何况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怕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只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而已。湛露此时回去,大约也不会再掀起什么波澜,完全可以放心。
明夷君想透了这些,就离开了京城,往清平县那里去。清平县离京城算不上多远,明夷君御风而行,不过半天工夫,就到了清平县城外。
明夷君有七八年没有回来过,清平县城似乎还和从前一样,除了城楼似乎显得陈旧了些以外,这里与从前简直没有任何变化。
他信步走进城里去,并没有做什么变装。人类是一种记忆力很差的生灵,七年过去了,他相信不会有人能记住他的面容。
实际的情况果然如他所料。清平县的人只是对于城中又来了生人而感到惊奇,并没有人把他和七八年前曾经常住在湛露酒肆里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生活如此艰难,谁还会把七八年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呢?
他慢慢往县城里繁华的地方走去,湛露家的酒肆就在那条街上。许久没有到这里来,明夷君觉得这小县城破败得可怜。就算是这城里最繁华的所在,也比不上京中的一条小巷。然而这小得可怜的小县城,却让明夷君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尽管这里并没有人认识他,可是他却察觉到某种奇妙的熟悉感,那城墙,那街道,仿佛都认识他,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属于这小城,这小城本来就该归他所有。
这感觉实在过于新鲜,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里是人类的城镇,与他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关系,然而他却在这里感觉到了归属感。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湛露的气息。
她是在这里出生的,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她的气息与这座小城的气息如此相似。相似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让人有些弄不清到底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走得很慢很慢,离那条小街越近,他就越感到恐惧。他似乎害怕到那里去。
当他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要嘲笑起自己来了。
明夷君不曾知道什么是恐惧,即使是在神殿之中,他神魂离体,而眼前的红衣仙人正对他举着剑的时候,他也未曾感到过恐惧。凶兽居然也会害怕,这简直是个笑话。
然而此时他的恐惧是真实的,他并不会否认这一点。最强大凶兽的恐惧源于最为柔弱的人类的女子,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显得很奇异,其实却很自然。
离那条街越近,湛露的气息就越浓郁。
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她的气息,她的气息似乎赋予了街道神奇的力量,让这条小街在他的眼中变得如此亲切,如此温馨,如此可爱,而又如此……令人恐惧。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走到酒肆的门前,看见酒肆的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他的心情会变成什么样。明夷君一向对他自己的推算很有信心,然而这一次,他却要害怕他所算出来的结果并不真实,担心事实并不像他所期待的那样。
不过无论他走得多慢,他最终总是要走到的。远远地,他看见那破旧的小酒肆,看见酒肆前面的树开出艳丽的花朵。看见有一个窈窕的女子背对着他,拿着长扫帚清扫着散落在地上的花瓣。
那女子的身姿极为美好,动作非常娴静,她背对着他,露出雪白的后颈,她的头发漆黑浓密,被梳成发髻,仿佛乌云。
她深红色的衣服上绘着大团的花朵,有一种沉静的美。
明夷君认出了那个背影,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攥紧了拳头,锋利的指甲刺破了手掌上的皮肤。
鲜红的血滴落下来,渗进了土壤里。可是他丝毫也不在意,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比起能看见她的欢欣,这一点点血又怎么可能会引起他的注意呢?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眼前的情景如此美好,简直要让他担心他眼前所见的并不是真相。在神殿中的那几年,他眼前所见的虚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神殿中的精灵不断变成她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每次都让他欣喜,然而最终迎来的总是失望。
在这种不断的变化和幻象的迷惑之中,明夷君觉得自己简直要变成了如人类一样的生灵。如此软弱,如此患得患失。
明夷君是强大的凶兽,他未尝体味过软弱,他并不喜欢这样,然而,他却无法割舍与这软弱相伴而来的甜美。
他渐渐走得近了,更近了。她没有发现他,仍是专心低头扫着地面的花瓣。他张了张口想要叫她,可是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干渴而嘶哑,他好像发不出声音来。
然而她终于察觉到了有人正在向她走过来,她把扫帚放在一边,转过头去往他那边看。
她看见他了。
她好像看见了本来不应在这世上存在的东西,她的神情仿佛难以置信,她看见他站在那里,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的样子不像是凶兽,而是仿佛神祇。
啊,不对,不是仿佛神祇,在西南的那方向,确实是有人将他当做神祇敬拜的。但他们所敬拜的那操纵着雷霆万钧的凶神与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并无一点相同之处——
此刻他温柔如水。
这一次他是真的了,不再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不再是一缕幽魂,不再是梦里的幻象。
两人这样互相对望着,一言不发,仿佛害怕一开口说话,对方就会化为泡沫消失。
但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伸出了手。
当指尖轻轻地接触到指尖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
真的……碰到了……
对方就在这里,不再是幻象,不再是影子。
她的手有些凉,他攥紧了她的手,抬头再看她,看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郎君……郎君……”她泣不成声,只是一遍一遍不住地叫他。
她叫一声,他就答一句。
“嗳。”
居然就这么来回对答了十七八句。
明夷君心中本来悲喜交加,心情如人类般激荡不安。此时看见她哭的样子,他却突然觉得好像看见了一只带着露水的仙桃儿,惹得他又馋了。
他过去舔了舔她的眼睛,把她的眼泪舔去了,随后,他皱了皱眉:
“太咸啦。”他说。
看他这么一本正经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来,惹得她笑起来,又哭又笑,停不下来。
看见她眼泪还没干,他又舔过去,从她的眼角舔到面颊,再舔到唇边。她的唇又红又软,像一种奇妙又美味的点心,他轻轻吮了一下尝了尝味道,然后就不断贪婪地纠缠吮吸,仿佛永远也不会餍足一般。
湛露的眼睛睁大了。
他的唇也很软很软,他的舌头有些粗糙,纠缠着她的舌头,让她觉得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没处抓,没处挠。只得紧紧抱住他身子,好像才稍稍解了一点痒意。
他舔吻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煞有介事地评价着:
“这里倒是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