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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如何去管理一个难民营,在海汉接受过专门培训,并且在三亚、山东和辽东几地都拥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刘尚显然要比葡萄牙人更有发言权。类似难民斗殴这类乱子,刘尚亲手处理过的也有好几十起了,规模大大小小的都有,今天撞到他手上这一起只能算是普通事件,既然是为了食物分配问题而发生冲突,那等这些新来的难民饿两天肚子,便知道遵守规矩的重要性了。
至于是不是会有人由此对官府心生不满,刘尚其实并不担心。他自己初到三亚的时候就曾在移民营里待过一段时间,很了解那种刚到陌生环境中的不安感,而对于这些难民来说,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新统治者比大明和清国拥有更强的力量,能不能与拥有这种实力的官府做对,相信这些难民心里应该很明白。
刘尚的工作重点,便是要通过各式各样的宣传手段,对这些难民进行不间断的洗脑,向他们灌输海汉式的意识形态,让其明白自己身处在怎样的环境当中,应该如何去融入这个新的社会——或者直白一点说,应该如何为新统治者贡献自己的力量来换取更好的生存条件。
当然现在刘尚手里的权力已经不再仅限于宣传方面,民政管理所涉及到的安全、外交、贸易等方面的事务,他也同样有权进行处理。这让他在工作中就更加游刃有余,可以在更多时候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而无需再花费时间去跟其他部门请示协调沟通。
广鹿岛上的难民营是临时设施,配套的管理人员基本都是军方的人,比不了旅顺那边配置齐全,民政部门有限的人手基本都要身兼数职,刘尚来了之后,岛上才算是有了一名能够跨界指挥各项工作的高级官员。
刘尚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难民营的乱子,想再邀西芒回去继续边喝边聊,西芒却是摆摆手谢绝了刘尚的邀请:“明天还要继续出海,今晚得抓紧在岸上的时间睡个安稳觉,下次过来再聊好了。”
西芒一心要趁着这段时间海汉人分身乏术,率自家舰队在辽东半岛多搞几次行动,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他打算今晚把补给完成,然后明天一早便离开广鹿岛,继续之前的劫掠活动。
刘尚见对方无心再谈,当下也不勉强,便叫人安排西芒去休息。岛上条件有限,大多数葡萄牙船员上岸之后也只能在帐篷里过夜,不过像西芒这样的高级军官,刘尚还是特地给他安排了一处房舍住下,算是给予盟友的特别礼遇。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葡萄牙船员们便在码头集结完毕,然后登船出发。刘尚作为岛上级别最高的官员,还是准时赶到港口,象征性地替葡萄牙舰队送行。如果葡萄牙人的行动顺利,那么他们大概会在四五天之后将下一批从海岸附近掳回的难民送去鸭绿江口,转交给海汉海军,然后顺便在那里进行下一次补给。而下一次葡萄牙舰队再来到广鹿岛,大约会是十多天之后的事了。
葡萄牙舰队出发之后两小时,又有三百多名难民被集中到码头开始登船,他们在昨天已经完成了身份鉴定和登记,刘尚便安排将这部分难民尽快运回金州安置。难民转运得越快就代表岛上难民营的运转效率越高,这也是衡量刘尚政绩的一个直观标准,他对此自然十分上心。
以葡萄牙人目前的行动频率和效果来推算,一个月至少能从清国统治区内带回三到四千名汉人难民,这个数字大大超出山东、辽东两处殖民地正常招募移民的水平,对海汉而言能够分文不花就得到这些人口,可以说是一桩非常划算的买卖了。
不过这样的人口输送方式也并非长久之计,清国肯定不会坐视葡萄牙人在海岸附近的不断袭扰,至于是派遣更多的部队进行抵抗,还是坚壁清野将海岸附近的民众集体迁徙到内陆深处,不管哪一种处理方式,都将会增大葡萄牙人从辽东海岸掳掠人口的难度。所以从长期来看,如果仅靠葡萄牙人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行动方式,所能获得的难民数目肯定会呈现逐步下降的趋势,很难长期维持目前的水平。
刘尚认为这种获得人口的方式其实完全可以多点开花,让驻扎在金州乃至山东芝罘港的海汉军也参与进去。从金州到鸭绿江口的海岸长达近五百里,清军要想全面设防,就只能放弃入侵朝鲜,将主力部队部署到这片临海地区进行被动防御,这样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朝鲜危机的法子。
在来广鹿岛之前,刘尚去面见陈一鑫,也曾大胆提到过自己的这个想法,不过当时陈一鑫虽然对他的想法表示了赞许,却并没有要采纳的态度,而且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了一句“朝鲜的问题不是这么简单”。他当时还不是太能理解陈一鑫所指何意,但昨晚与西芒聊过之后,刘尚意识到海汉派出重兵进入朝鲜助其抵抗清军这件事,可能的确不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如果是普通的海汉官员,对于这种非自己任职领域的事情,一般就不会再花太多的时间去琢磨,只等军方公布消息就好。但刘尚本身就是情报人员出身,通过分析各种信息来推断局势几乎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既然有机会能了解到本地区局势变化的信息,他自然会以此为基础,来推算辽东地区的国际局势发展方向。
照西芒所说,葡萄牙舰队从辽东海岸获得的人口,有大约一半要送到海汉在朝鲜境内新近划定的一个临海港口安置,充当那里的建设力量。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已经作好了长期打算,要将选定的这处所在变成如芝罘港、旅顺港一样的殖民地和军事据点。
类似这样的建设项目,海汉已经在其他地区操作过多次,早就有了比较成熟的运作经验,刘尚也毫不怀疑一两年之后便会在当地多出一个由海汉治理的港口小城,他所在意的是海汉在当地建立港口是基于当下这种特殊的情境——清军大兵压境,朝鲜为求自保,拿出各种条件请海汉出兵救援,而这位于鸭绿江口以南的一大块地皮,也是以海军基地的名义交给海汉来运作。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清军最终没有跨过鸭绿江,甚至是在海汉施加的军事压力下,最终根本没有开战,朝鲜是否还履行那些为了请海汉出兵援助而咬着牙答应下来的条件,比如说在自己的领土上划一块地给海汉修建永久军事基地。
尽管朝鲜与海汉在去年就秘密缔结了军事盟约,但刘尚认为这中间还是存在着朝鲜反悔的可能,毕竟如果不打仗了,朝鲜也未必就愿意接受海汉在自己的国土上驻军。想当初海汉在安南驻军,那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待遇,而朝鲜这边要是不打上一打,朝鲜人也未必能真正对海汉感恩。
刘尚当然不知道海汉高层对于“援朝”这件事有多敏感,出于某些特殊原因,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这群人并不相信朝鲜会对自己提供的军事援助感恩戴德,一定要将半岛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上才会放心。所以对于驻军和应付清军的态度,海汉军方一直在调整部署和计划,打算要让朝鲜先痛上一阵之后,再出手力挽狂澜,以确保朝鲜答应的各种条件都能够兑现。
刘尚虽然不知道王汤姆等高级将领的打算,但他却根据手头有限的信息和各方的态度,推算出了海汉或许并不准备用一些相对比较容易实现的方式去逼迫清军从鸭绿江畔撤军,而是要利用这个机会,从朝鲜方面争取到更多的好处。仅以结论来看,他的推测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于客观事实了,如果王汤姆等人知道了,恐怕会生出将他招入参谋部的念头,而不是任其在难民营里浪费了这等优秀的头脑。
不过刘尚去动这些脑子倒也不是为了要在军事方向给自己谋个出路,更多的还是个人天赋加上兴趣使然。海汉要如何跟清军作战,怎样跟朝鲜打交道,对他而言其实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也谈不上能从中获取多少好处,但如果能够拨开迷雾寻得真相,对他来说却是极有成就感。
刘尚认为如果按照自己的推测,海汉在朝鲜危机的处理方向上会选择“让战争爆发”而非“阻止战争爆发”。这种选择对海汉会有多大的益处,站在刘尚的位置其实还难以看清,他目前所能想到的便只有两点,一是利用战争从朝鲜榨取更多的好处,包括但不限于提供军费物资及人员,允许海汉在朝鲜建立军事基地并驻军,一定程度上获取朝鲜军队的指挥权,以及趁此机会在朝鲜扶持一批代言人,让朝鲜完全开放贸易权限等等;二是让朝鲜去消耗清军,拖住清军的主力,以此来削弱清国实力,为海汉今后在这一地区的扩张争取更好的外部条件,顺便也能为大明争取到一丝喘息机会。
但刘尚的这些推测是很难通过现有的信息来证实可靠性,他也只能等待军方发布的消息,来确认高层是将发展的重心继续放在金州,还是向朝鲜倾斜。当然以他目前的任职而言,自然希望海汉能够继续以金州为重,但考虑到军队目前的动向,这种可能性似乎也不是太高了。
三天后,游弋在海上的葡萄牙舰队选择了距离广鹿岛大约一百二十里的海岸登陆,并由西芒亲自率领四百余名士兵前往距离海岸线十多里的大郑镇,准备对这个常住人口据说有两千多人的市镇下手。
不过这次西芒的运气不是太好,由于缺乏事前侦察,葡萄牙人在大郑镇以南便撞上了刚刚赶到这里布防的一队清军。这队清军由五个牛录组成,由一名甲喇额真统领,兵力超过一千五百人,其中约莫有五分之一是骑兵。在发现葡萄牙人的踪迹后,清军又迅速从镇上集结了大约两个牛录的民团兵,总兵力超过了两千人。
西芒很快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立刻组织后撤,不过清军这次似乎并不是打算把葡萄牙人赶走就了事,统兵的甲喇额真认为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便想尝试将葡萄牙人留在岸上。
于是双方在大郑镇以南的平原上展开了交锋,拥有机动优势的清军从一开始就将所有骑兵投放到战场上,先行绕到南方去阻截葡萄牙人撤回到海边的退路,而步兵则是正面推进,试图击溃葡萄牙人的火枪阵。
不过清军很快就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葡萄牙人虽然陷入到堵截中,却并未乱了阵脚,依然是排出了整齐的火枪阵,用节奏清晰的排枪射击打倒了尝试冲向他们的第一批勇士。
在确认了对手便是近期四处生事的那批葡萄牙军队之后,清军的指挥官立刻调整了作战策略,不再以手持刀枪的步兵向对方的火枪阵发动无谓的冲锋,而是让军中的火枪兵和弓箭兵在数十张大盾和临时从镇上征来的门板掩护之下,向敌军缓步推进并进行射击。
几乎毫无遮挡物的葡萄牙人虽然在武器性能方面有一定的优势,但还不足以完全压制清军的攻势,将交战距离保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清军在盾牌和门板上裹了棉被,大大削减了葡萄牙火枪的杀伤力。西芒见势不妙,再打下去双方的交战距离就会越来越近,进入到对方的射程范围,当下不敢再恋战,赶紧下令向南继续撤退。
而负责截断葡萄牙人退路的清军骑兵此时也没闲着,来回冲杀发动佯攻以搅乱葡萄牙人的作战节奏,同时在马背上不断抛射出弓箭进行袭扰。虽说这种抛射的命中率基本只能随缘,但在数百骑反复冲杀之下,葡萄牙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出现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