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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朝华殿。
莫愆刚刚将神殿的魂魄送入轮回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投胎前他在她的魂魄中埋了隐息珠,他想让她永永远远的隐藏在人世间,再也不要被九卿发现了。
莫愆也不知道为何她被噬魂剑穿透心脏后却没有被吞噬魂魄,不过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没有离开,他还能再看见她,他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小坛的死,神殿的再次转世,一时半会儿他都不能接受,这才刚在书案后坐下,江公公就从殿外走了进来,脚步匆忙,神色慌乱。
江公公惊慌的甚至忘了礼仪,对着莫愆急急道:“魔君九卿来了,在九重天外,说是要见神君。”
莫愆一怔,随后冷笑:“召集九重天所有天神,在九重天外等候本君。”
江公公不解,不过还是领命而去。
江公公接连服侍了两任神君,他看着莫愆长大,知道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所以就算他疑惑也会领命照办。
江公公走后莫愆伸手打开书案上的玉盒,从中取出了一盏白色小瓷瓶,里面装的是情蛊,那是神殿她爹神像给他的。
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神仙人,只要中了情蛊,一但动情思念所爱之人,心脏便会如刀割般疼痛,并且永无止境,愈演愈烈。
情蛊唯一的解药便是所爱之人的心头血。
情蛊是神殿她爹在去封印魔塔之前给莫愆的。
莫愆对当时神像说的话依旧记忆犹新。
“老臣今此一去,再无回路,最放不下的就是一双儿女,还望神君看在老臣为九重天效力多年的份上,在老臣走后多多照顾她们。”而后神像从怀中拿出了这个白瓷瓶递给了莫愆,“这是神殿她娘留下的情蛊,上古火凤族的独门蛊术。她娘临死前交代我,日后若是有人欺负我们殿儿,便要我用此情蛊惩罚那负心之人。可如今老臣命不久矣,还望神君日后替老臣及亡妻完成遗愿。”
神像再次下跪朝莫愆深深一拜:“请神君原谅一位当爹的苦心与自私,老臣看得出神君待殿儿是真心的,日后神君若是与我们殿儿情投意合,那是最好;可殿儿若是另有良人,还望神君成全,毕竟感情这种事,还是要心甘情愿。”
莫愆沉默良久,心绪复杂烦乱,最终他叹了口气,接过了情蛊,答应了神像。
神像如释重负的叹息,而后说道:“希望这情蛊,永远用不上。”
当年莫愆握着这方小白瓷瓶的时候,也希望这情蛊永远用不上,他也暗自发誓会一直保护好她,不会让她受任何伤害与欺负。
可事与愿违,如今这情蛊,偏偏是用上了。
……
九重天外,所有天神早已按照神君的吩咐到聚集于此。
当他们看到面色悲怆,失魂落魄的魔君九卿时不由得惊讶诧异,不过心中还是对九卿有忌惮,有意无意的按照诛魔阵的阵型排列于九卿周围,以防不测。
莫愆来的时候,看到这番场景心中不由苦笑---九卿单枪匹马而来,又是这般憔悴落魄,整个九重天的天神竟然还是怕他。
九卿,你还真不愧为魔君,足以为六界所畏。
莫愆行至九卿面前,明知故问:“不知魔君今日来我九重天有何贵干?”
九卿启唇,目光暗淡声音嘶哑:“她在哪?”
莫愆轻笑:“谁?还望魔君说清楚。”
“殿儿,殿儿在哪?”九卿望向莫愆的眼中已带有哀求。
莫愆将情蛊拿了出来,而后云淡风轻的对九卿说道:“把这个吞下,再给本君磕三个响头本君就告诉你。”
莫愆声音不高不低,可注入了神力,在场的九重天所有天神都足以听清。
此言一出,九重天外一片哗然,众神有的惊讶,有的激动,有的期待,也有的在猜测魔君九卿到底会不会给神君下跪。
孰知九卿竟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了情蛊,一口吞下,而后身子一矮便跪在了莫愆面前,当真在九重天所有天神的众目睽睽之下给莫愆磕了三个头。
为了神殿,九卿什么都不要了,自尊,骄傲,威严,统统都不要了,他只要她能回来,回到他身边,给他弥补她的机会。
那是他的妻子,结发之妻,只要能让她回来,九卿怎样都是愿意的。
九卿下跪,众神皆震惊,就连莫愆自己也震惊了,他没想到九卿真的会这么做。
九卿为了什么而跪?为了开魔塔?凤凰心?可凤凰心已经没有了,魔塔早已被女娲石净化,要开启也不可能了,九卿还能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爱神殿?这个想法在莫愆脑中转瞬即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九卿他根本没有心,怎么会爱?他演这一出低声下气的戏又有什么目的?
九重天的白玉地砖冰冷刺骨,九卿的额头每撞击一次地砖都能感觉到彻骨之寒,第一次,第二次,可到了第三次他便再也无法起身了。
因为情蛊骤然发作了,钻心的疼突如其来,剧烈的疼痛由心口处沿着血脉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疼的九卿浑身颤动,额头冷汗直冒。
“她在哪?告诉我她在哪?”九卿单手支撑地面,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的望着莫愆。
莫愆居高临下的望着九卿,满目震惊错愕,情蛊真的发作了,也是在这时莫愆才注意到九卿一夜之间斑白的两鬓。
怎么可能?他不是没有心么?他不是不爱神殿么?他不是只想要开魔塔而后称霸六界么?
绝情绝爱的魔君九卿,怎么会中情蛊?又怎会一夜悲白发?
“殿儿在哪?告诉我?她在哪?”九卿的心口像是有千万把刀同时在剜心,剧痛不断地从心口处传来,疼得他难以忍受。
这种剧痛让九卿想到了她犯心疾时的痛苦模样,他这才感受到了她到底多疼,一切都是他害的,是他害得她这么疼的。
莫愆眼神冰冷的望着九卿不言不语,良久后才冷冷道:“死了,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了。”
情蛊发作愈加剧烈,此时的九卿已经气若游丝了,可依旧不放弃:“她在哪?你把她还给我,你把殿儿还给我!”
一股怒火猛然涌向莫愆心头,如火山爆发般凶猛,摧古拉朽般的吞没了他的理智,莫愆全然不顾神君威仪,抬脚便狠狠地踹在了九卿的心口,一脚之后又一脚,就像在踹一条死狗般无情恨毒:“还给你?!她从来就不是你的!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姑娘,小坛是我和她一起养大的孩子!都是你这个魔头毁了她们!”
九卿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染红了九重天的洁白地砖,即使剧痛加身,疼得他瘫在地上浑身抽搐,可口中依旧不断地重复:“殿儿在哪?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莫愆盯着九卿冷笑,而后仰头环视四周,朗声道:“众爱卿好好看看,这就是令六界发畏的魔君九卿。”
之后他低头望着捂着心口瘫倒在他脚边的九卿,冷冷道:“你也知道疼?你骗她为你剜心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有多疼?”
言毕,莫愆转身回了九重天。
围观众神噤若寒蝉,此时的九重天一片死寂,眼见神君已回了九重天,众神也陆续回去了。
九卿瘫倒在九重天外的汉白玉砖上,忍受着剧烈的钻心之痛,莫愆已经走了,可他口中依旧不断地重复:“殿儿在哪?你把她还给我……”
意识逐渐模糊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神殿,她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望向他的那双桃花眼明媚动人,柔光似水。
此时她身着一袭白衣,双手覆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红润的嘴角微微勾起,神色泛着说不出的柔和,而后她轻启朱唇,柔声道:“九卿,等他出生后你就不会再孤单了,到时候就会有一个小魔头来陪你这个大魔头。”
“殿儿,殿儿……”九卿忍受着剧烈的钻心疼痛,拼了命的朝她爬了过去,爬到她脚边时,他朝她伸出了手,可当手触向她的时候却落了空,径直的穿透了她的身体。
那不是真的她,只是九卿剧痛之下产生的幻觉。
下一瞬神殿的神色就变了,望向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绝望与痛苦:“九卿,我那么爱你,你为何要骗我?你知道剜心有多痛么?”
“殿儿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九卿只能对她说对不起,根本不奢求她的原谅,也没资格求她原谅,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
“九卿,我九天神殿以神魂为代价,咒你受万世情劫之苦!”
再下一瞬她就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走殿儿,别走,别走,求你别走,别离开我……”九卿不断地哀求,可她依旧是回不来了。
思念愈深,情蛊发作时的钻心之痛便愈加剧烈,疼的九卿难以忍受,甚至昏厥在了九重天外。
……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身处魔宫凤栖殿内,是离殃将他救回来的。
九卿捂着心口坐了起来,而后满目怆然的环顾凤栖殿。
这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凤栖殿,他本是想把第一世欠了她的全部补上,可是没想到她却不想要了。
此时珠帘轻响,是未艾拿着药箱走进来了。
看到九卿后未艾一怔,而后叹了口气:“君上又是何苦?你明知莫愆不会告诉你。”
“总要试试。”九卿唇色苍白,面容消瘦疲惫,“他不告诉我,我便自己去找,总能把她找出来。”
未艾拿着药箱走到了九卿身旁,而后递给了九卿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是压制情蛊的药丸,每日一粒。你中的情蛊太厉害,我解不了,只能暂时压制,平日里只要按时服药就不会有事,可每逢初一十五蛊毒便会加剧发作,到时君上你只能忍耐了。”
九卿对未艾的叮嘱置若罔闻,而是心疼的问道:“心疾也是这么疼么?她一定疼坏了,我都有些忍不了,她是怎么承受的?”
未艾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少顷后九卿的内侍李公公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满头大汗神色惶恐,尖叫道:“君上,君上不好了,魔宫西北角的那个小院子走水了!”
九卿浑身一僵,而后翻身下床,仅穿着里衣,连鞋也顾不上穿便疯了一般的朝外冲了出去。
西北角的那个院子是他的家,是她留给他的唯一,院子里面的一花一木都是她精心安排设计的,那是她为了他辛辛苦苦经营的家,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然他就没有家了,他真的成为一个孤零零的大魔头了……
熊熊烈火如海水般汹涌,无情的吞噬一切,火光冲天,甚至将整片夜空都给染红了。
九卿赶到的时候,西北角的小院子已成了一片火海,根本没有落脚之地,所有的屋子都被烈火迅猛吞噬了,庭院正中的那棵茂密的榕树燃烧的尤为剧烈,劈啪作响,无数流火从荣树枝上坠落,如流星般滑落地面,而后猝然熄灭。
那棵榕树也是她为他种下的,原因不过是夏天时他随口说了一句‘天气炎热’。
小院外聚集了一堆赶来救火的魔宫守卫,可是火势太大,逼的他们根本无法进去,进去了就是去送死。
九卿只想救自己的家,现在已经没了她,他不能再没有家了,而后他不顾一切的冲入了火海,冲入了他们曾经共同居住过的那个屋子。
可火势无情,早已吞没了一切。
九卿冲进去后才发现,他什么也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被摧毁、被吞噬,就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却无法挽回一样。
而后九卿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的伫立在火海中,脑中一片空白。
他真的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无助,火势是那样的决绝与无情,而他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留不住自己的妻子,甚至连自己的家都留不住了……
这就是自作自受?
最终是离殃闯进来拼命将九卿拉出去的,二人刚一离开小院的院门,整座院子便坍塌了。
那时九卿目光呆滞的望着火海,一遍又一遍的绝望重复:“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
三个月后,凤栖殿。
九卿坐在外间的书案后,正低头打量着手中的一张小弓,这张小弓是他亲手做的。
这时离殃走了进来,道:“君上,西北角的院子已经清理干净了。”
九卿置若罔闻,而是盯着手中的那张小弓说道:“殿儿她会喜欢子晟的吧?”说完之后九卿又笑了,“子晟本来就是她的孩子,她怎么会不喜欢?”
离殃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这个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手足。
“等院子重建好了,本君便去找她,魔界就交给你了。”九卿满含歉意的看了离殃一眼,“以你的才能当了这么多年的魔卫是本君亏待你了,本君一去,不止何时才能回来,你若愿意,自立为君也可。”
离殃猛然抬头,满目震惊与错愕的看着九卿:“臣对君上绝无二心!”
九卿感觉好笑:“我是说真的,你瞎紧张什么?”
这次九卿没有用‘本君’而是用‘我’,这让离殃瞬间回到了九卿登基之前,还没有斩断情丝的时候。
那时候的九卿还有情,还知道何为关心何为手足情深,直到他为了当一个好的君主而狠心斩断情丝之后,那个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无情无爱,心狠手辣的魔君九卿。
九卿对着离殃歉然一笑:“离殃,这么多年,谢谢你。”
此言一出,原本冷面冷目冷性子的离殃瞬间感觉自己的眼眶酸了。
而后九卿又说道:“回去后帮我跟未艾说一声谢谢,我看不得他那哭哭啼啼的模样,矫情。”
说完九卿便起身离开了,他要去重建自己的家,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砖一瓦都要与原来分毫不差,不然她回来后一定会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