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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无极甄氏邬中的宴会如果说给马越带来了什么感受的话,最大的感受便是岁月无情。
甄严坐在对面向他频频敬酒,还有他旁边那个始终板着脸的甄三公子……黄巾时期这座坞堡的主事人还是甄逸,那时候甄逸正是而立之年,那时候马越堪堪弱冠,为长水校尉在冀州战场上初现峥嵘,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因此他常常将自己与那些老辈人放在一起。而现在却是个尴尬的年纪,对小辈人他仍旧可以折节下士的兄弟相称,他是个辈分儿扰乱者。
“在下幼时总听人提起马长水的名号,后来您成了大汉四百年唯一的战功封王的诸侯,更令在下倾心,今日一见方知何为英雄……阿尧,请向凉王祝酒!”甄严不停地用眼神给兄弟打着眼色,生怕自己这个弟弟不更事地不敬触怒了凉王,他也不知老三今日是犯了哪门子癔症,居然像办丧一般始终板着脸面,令人心烦。
甄尧好像在走神一般,闻言猛地抬头问道:“兄长你说什么?”
“祝酒!凉王远道而来,你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听到兄长这么说,甄尧僵硬地笑了一下,拱手说道:“请凉王殿下恕罪,在下今日不胜酒力,倒不如您择选一名锐士为伴,在下愿取剑而为殿下舞!”
马越看着甄尧,笑了。
说实在的马越太清楚甄尧这年轻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了,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甄氏老三不太喜欢自己。马越年轻时不也总是这样吗,对所谓的‘大人物’天生便带着一股子敌意,根本不会什么阿谀奉承。但要说起来,比起长袖善舞的甄严,他倒还真更喜欢年轻气盛的甄尧,比起这个弟弟,当哥哥的太过持重老成,反倒没了锐气。
归根结底,这种感觉大概就像年轻时董卓对马越的感觉一般,这小子性情与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
“甄尧,中山甄氏三公子,少年尝游洛京,于太学为诸生。”马越笑道:“听说你射科为甲,想来剑术也不会差。不如这样,你与万宁年岁相仿,便与他共舞,如何?”
马越没有丝毫的恶意,他也不愿上门做这恶客,即便甄尧不是很喜欢自己但他也并不在意。说实在的,他有许多种方式来伤害甄尧,甚至不需做什么事情,只是简简单单地称上一句‘贤侄’,便已经足够贬义。但他不愿那样,尽管知道甄尧打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但他还是笑着应承,随后点出万宁与甄尧舞剑。
万宁在一旁取过布条将拢袖系上,脸上带着笑意自亲随手中接过汉剑,便绕过几案走到大厅中间。甄严生怕三弟在剑舞中有什么闪失,连忙起身拦住仗剑而走的甄尧,转身对着马越一个劲儿的拱手作揖,陪着笑脸说道:“殿下,剑舞就不必了吧,刀剑无眼难免会伤了和气啊。”
“甄兄不必担忧,不过是舞剑又不是斗剑,不会伤了谁的。”马越举起酒樽对众将笑着,朗声说道:“赌酒舞剑,是人生快事啊!”
坐在马越身旁的马超甘宁闻言大笑,对面的甄氏族人则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这也没办法,对于马越这边的凉地男儿而言,刀口舔血是生活的常态,每一次号角声响起便意味着鬼门关前又要走一遭,斗剑舞剑?那东西太过儿戏啦!但甄氏族人眼中的世界则并非如此,长年累月在甄氏的庇护之下他们生活祥和,最大的矛盾不过是东家长李家短的街坊小事。生死之事在他们看来只在于茶余饭后的交谈里才能偶尔想起并不遥远的战火。
这些武士,是这个时代的冒险者,将头颅系于腰间去争那称霸天下的荣耀。
伴着剑盾交击,万宁与甄尧在厅中舞剑,甄严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万宁的身法,生怕他一个不慎伤了小弟。不过所幸,万宁尽管性情狠厉,但那只是对待敌人,对于甄氏这样今后凉国在冀州的代言人却不会如此。马越则放下了酒樽,唤过甄氏从人叫他们取来几个酒碗,还一边笑着对甄严解释道:“我年轻时在凉州,那时兄长都已经是应征打仗的年纪了,我却连战马都不会骑。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年轻人总不能活在兄长庇护之下啊,若非大汉与鲜卑的战事失利,或许没有今日的凉国。”
甘宁不知马越所讲的是何事,马超却略知一二,听来也是无尽的唏嘘。那一年汉军北上与鲜卑作战,家里没了顶梁柱,小叔去彰山砍柴被大狼咬的半死,领着乡中恶少年三十骑出并州……尔来二十余年,从一介微末之身厮杀至今,立下浩大凉国,不世之勋。
清洌的酒液倾灌在酒碗里,马越根本不在意二人的剑舞,甚至连眼神都没转过去一下,只是对邻座几案旁的甄严正色说道:“前些日子来的是马某的舅哥,听说他与甄兄的洽谈不算愉快,不过终归是为了凉国与马某,你也知道,在外作战粮草辎重总是个大问题。”
“无论如何,甄兄的仗义疏财,都为马某解了与公孙将军作战的后顾之忧,这一碗酒,便敬与甄兄,愿我两家世代友好,愿冀州大捷,教甄兄真正成为中山之主,请饮!”
“多谢凉王!”甄严对马越的祝酒有些受宠若惊,他从未想过马越竟是个如此容易相处之人,若早知道这样他还需要考虑什么,早就挟裹着全族投至麾下啦!连忙双手端着酒樽正色说道:“凉王言重了,能帮到凉王是甄氏之福,些许粮草算不上什么。实不相瞒,说来怕您见笑,这些年大旱不断,甄氏每年在中山各地施粥放粮耗去粮草钱秣也就这些了。”
“乱世金银贵,甄兄能有如此见地与胸怀,将粮食救济百姓,真是中山之福。”若说先前对甄严的看法不过是一介属下,现在马越竟有些尊重在心了,这世道人们自保尚不得其法,甄严能保下全族之余接济中山百姓,一样是大善。
“说来惭愧,甄某没这胸怀与见地,早些年无非是应老夫人之命,乱世到来之际收拢了大批钱粮,人们纷纷寻求保命,便将粮食换了金银,以此起家。”甄严摇着头说道:“多亏了小妹,劝住老夫人,也劝住了甄某,乱世求宝,是为下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说要将金银粮食接济百姓。正因如此,前番公孙将军攻打中山时,各地受过甄氏恩惠的百姓纷纷赶至无极共同守城,这才保全了宗族。”
小妹小妹,不就是甄姬吗?
这些日子马越听了太多这个名字,此时心里却只有敬佩与赞叹,一面端着酒碗让身后侍立的军士倒酒,一面对甄严点头说道:“奇女子,这是男儿尚且没有的胸怀啊,甄兄有妹如此,好福气。”
就在马越和甄严在此谈天说地之时,他们口中的奇女子甄宓正扮作侍女立在甄严身后,暗自观察着马越。
世间女子哪个不心许豪杰,哪个不爱慕英才?在屋里听到外面下人议论兄长可能会将自己许给马越,尽管马越年纪已经快到不惑,甄宓却还是想亲自看看,这个叫人们听到便会觉得害怕的名字,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甄宓见过的男人不多,在声望上能与马越比肩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但她见过袁绍。当年袁甄两家定亲,她见过袁绍与袁二公子的模样,那是一对远远一眼便能深深记在脑海中的父子。宛若天神的面孔与逼人的贵气使人令人难以忘怀,言谈举止中渗入骨子里的礼仪令人在十年之后还能深深忆起。
单凭这一点,马越比不上他们,这个出身凉地的男人即便如今地位仅在皇帝之下,却依然透露出少许的草莽颜色。豪爽、大方,不拘小节。这是与袁氏父子截然不同的感觉,眉宇间的杀伐气概坐的接近了都有些令人心惊,只需看上一眼,甄宓便想起一个词……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仿佛看见马越脚下踩踏着尸山骨海。
就在这时,厅外小步跑来一名凉**卒,抬眼看到马越正与主人交谈甚欢不敢打扰,走到马超身旁俯首小声耳语几句,马超起身告罪走出大厅,不多时手里攥着一卷竹简走到马越身旁说道:“叔父,益州战报。”
“喔?”马越取过竹简在面前打开,没有避讳甄严等人。凉国的战报很有意思,无论马越走到哪里,战报就必须送到哪里,无论凉王是在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亲手接到战报。尽管长途跋涉的战报没有一点时效性,但仍旧需要最高首领明确了解各地战情,以为下一步战略部署清除隐患。“不要让报信者离开,先让我看看。”
打开竹简,汉水失利。董卓的战船在初下汉水便被孙氏的船队所阻,一番激战各有损失,但因情报失误凉国没人知道孙氏已经收降了海贼薛州,其麾下的水鬼凿沉了董卓十余条大船,伤亡近千。
“仲兄应当会使兵马下船,撤入汉水东岸以图轻袭江东军陆上大营,我们水军较弱,不要与其硬拼,在地上没人是我们的对手。”马越沉吟片刻,对马超说道:“传令关云长,整顿士卒准备南下,取公孙将军之首……对了,让报信的兄弟吃顿饱饭再上路。”
说罢,马越将竹简递给马超,这才回过头来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对甄严笑道:“甄兄,咱们也该谈谈正事了,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甄兄能给我什么帮助,我又能为甄兄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