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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国之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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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信的骑兵唤醒了尚在睡眠中的凉王,马越睁开眼睛,内心平静地问道:“怎么,攻入府邸了吗?”

    “回殿下,没有。传信骑兵对马越的淡定感到佩服,回首指着外面说道:“并州军强攀中城,马将军下令不与他们死拼,遂让出中城,集中兵力固守内城。”

    中城比内城大,防守起来更为困难。马玩的决策不错。只是如果在内城开战的话,一旦输了可就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走,带我去城头!”迈步走出府邸,马越再度回首看了一眼自己亲自题写的‘凉王府’三个大字,挥手带着府上的覆甲军跨上骏马,朝着内城高墙奔去。

    全府上下,他只给马擎一个人留下了退路。退路是孩子们的事情,长者只能一往无前。生于战场的他太过清楚,攻伐比拼,最重要的不是武力与甲胄,而是士气。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死去,哪怕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世猛将也会脱力到挥舞不动兵器……作战,拼的便是一口气,只要这口气不松,人就不会死。反之,若是心气没了,哪怕兵势占优也照样会死于非命。

    只是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教会马擎前进,却先让他明白后退。

    董卓是大勇之辈,深陷陇都,凭着千余军士便想要攻入王宫拿下他这个凉国王。

    马越的凉王之位也不是唾手而得,凭借的又哪里不是人之大勇,一次次拼搏来的呢?

    尽管他们是两代凉人,身上却流着同样不安于现状的血液,随着战鼓声沸腾的血。

    君临城头,对覆甲守军的士气产生很大鼓舞,军士们架弩在城头上等待着敌军攻来,这是王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并州人休想攻进来。

    “伤亡如何?”马越这走到马玩身边,望着远处黑云般的并州军,正是天边泛白,鬼魅般的并州武士在白日间显现出他们的真形。“并州飞熊真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尖锋军。”

    “死伤几十人,不碍事。”马玩一面给绞盘上弦,一面指着远方的并州军阵笑道:“他们人比咱们少,伤亡却要比咱们大,撤入内城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三倍之多,士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现在正是破关之后气势如虹,只要我们的军士能顶住片刻的进攻,便能让他们士气受挫。胜过他们很容易!”

    士气的由衰转盛,由盛转衰都是有迹可循的,良将能够依靠自己的作为来削弱敌军的士气。事实上将军所必备的优秀品格便是理性,只有理性才能在劣势中扭转局面,哪怕是用少数军士的生命作为代价,也是值得的。太过感性只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判断失误,是整支军队蒙受巨大的损失,乃至全军覆没。

    即使开始是个感性的人,在经历数次大战之后,也由不得再延续感性。

    面对刀光剑影的杀戮战场,哪个将军不能心如止水?隐藏在他们平静之下的,是曾口瑟瑟发抖双目无神的很多过往。

    他们都扛了过来。

    并州飞熊军近了,马越不认识在中间发号施令的那个将领,但既然看见他了,就必须干掉他!

    马越不过伸手一指,一旁的马玩已经将强弩架在城头瞄准,待到步入百步范围扣动扳机,一弩便射了过来。

    城头下百步,就像一个信号,精锐的凉王覆甲军在凉州书院中学习了太多关于守城时最优射击距离与武器资料的知识,他们清楚手中兵器何时进攻能取得最大效果。和马玩这些老兵不同,他们是依靠十年乃至数十年的军旅生涯知晓一切道理,书院学子则是填鸭式的强记住他们的经验,在战场上亲自磨练。

    每一个,都是带着精兵经验的新卒。

    弩矢齐发,城头响起无尽的嘣弦声。如蝗的箭雨中,凉国将军弩的箭矢最为锐利,当下正中并州飞熊军首领的肩膀,强劲的弓弩在瞬间带出的力道不亚于千斤重拳砸在身上,带着整个人被射翻在地。

    方才下达了冲城命令的首领被射翻,飞熊军的军卒宛若蝼蚁翻墙一般将钩索丢上城头,纷纷奋力攀爬起来,更有甚者在城门放起火来……但是没有用,陇都的每一面城门都经过大漆浇筑,防火防腐,中间还镶着铁板,根本不是外力所能冲破的。便是撞城锤,都要砸上小半个时辰才能攻破。更何况这些只带着兵器的飞熊军呢。

    他们唯一可能突破的地方,只有城头。

    可现在城头上的守军,是他们的三倍还要多些……并州飞熊的伤亡在持续。

    就在这时,并州军的后方奔来一剽人马。

    ……

    “使君,中城攻破了,守军弃城逃向内城!”董卓面色铁青地坐在榻边,内心焦灼。他的飞熊军已经整军列队地潜伏在中城之下,只要城上守军没有防备,夺取中城应当是十分轻松的事情。他不求杀入王宫,也不求马越退位。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乘兴而至,败兴而归。他知道自己一千兵马恐怕很难打败马越在城中的覆甲军,更何况攻下王宫之后凉国各地赶来的兵马,他都无法对付。但那又如何?怎么,难道就因为这样就坐以待毙了?

    什么都不做,看着马越将自己手上的兵权拿掉,给自己丢到一个犄角旮旯的小破地方,从此淡出人们的视线吗?

    就这么承认自己过气了?

    他不甘心。

    “攻破了吗!”董卓猛地起身,肥胖的身躯快要塞不进甲胄。强权是头野兽,释放出心中的猛虎,咬人有多伤,便有多克己;堕落亦然。上一次穿这身甲胄还是数年之前,那时便已经是勉强能穿了,如今这衣甲上的皮带又被拓宽了一寸,加长两尺。肋下的位置甲片完全遮盖不住。

    无所谓了,难道老家伙还要亲自上阵杀敌吗?

    “牵马!”董卓摆着胖手说道:“老子亲自给娃儿们督军!”

    跃马扬刀,董卓仿佛找到了当年叱咤战场时的威风,若说起此生最令他感到荣誉的一战,并非是早年间面对羌人的百战百胜,而是光合六年的羌人反叛,那是一场失败的战役。五军齐出,面对骁勇善战的韩遂与他的十万羌骑,汉军四部人马相继败亡,唯独董卓一军全师而还。

    那是最令他感到荣耀的战争,面对那些出身中原的将领统统败绩,他这个不被人重视的凉州将领吐气扬眉。甚至一仗进入皇帝的眼睛中,那时灵帝夸耀地说他是国之良将。

    国之良将!

    从那之后,董卓不在乎什么输赢,赢有赢的办法,输了也有输的精彩,达成目的就够了。

    什么目的,从前是升官发财,如今是出口恶气!

    受制于人的感觉不爽,这一点儿都不董卓。即便凉王是马越,尽管这证明了董卓的眼光从来都没有错过,但他也不舒服。所以他要打这必输得一战,他不像在沉默中慢慢消亡,宁可一战让整个陇都记住他!就像那王莽,二百年过去了头颅还封存在汉国皇宫秘藏之中……那才是人生啊!

    生人五十年,铭记万万载!

    至于好坏?董卓早就想清楚了,若死后为千夫所指,那简直再好不过!那说明老子活着的时候谁都连个屁也不敢放!一群龌龊小人,他们说的算个屁!

    奔驰在陇都的街道上,被百骑拱卫,夜晚的风带着令人迷恋的味道。董卓心中只有快意,他今日要强攻陇都内城啦!

    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的……若早知今日,董卓一定会驱策并州骏马齐下阴山,渡过潼关攻入洛阳去!洛阳那座皇城可比陇都好些,若人只有一次疯狂的机会,赌上生命与身后骂名,还有什么事不可为的呢?将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从皇位上拽下来,再朝三公屁股上狠狠地踢一脚,看老头儿撞柱,吓小儿啼哭!

    望向高高的陇都城头,董卓猜想马越应该就在城上吧?嘁,他多想告诉马越他就是个怂货!抱着自己心底里那点儿忠君不放,否则董马兄弟二人聚天下兵马攻入洛阳,再战天下岂不快哉?

    不过……也无所谓吧,就算自己兵败身死,还有董钝和马擎呢。老子放你儿子一马,你总要把老子的儿子养大吧?

    唉,凉国,凉国。这个时候董卓突然明白马越为何要固守凉国了,只有凉国强大,才能真正有那么一天……马越这个人里里外外透着正直,便是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也要带着自己的正直去做。叫天下人无话可说。

    突然之间,董卓的余光看到两侧的屋舍檐牙蹲伏着一个个身影,这些人就像猛然冒出来的一般,实际上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良久。他们手上持着的分明是能劲射锐利箭矢的强弩,精铁矢尖反映着并州飞熊高举的火把之光。

    “嘣嘣嘣”

    一连串的弩矢轻弦嘣响,铺天盖地的箭矢劲射而出。十金却有价无市的战马被射中失了前蹄,贵重的甲胄被弩矢无情地射穿。天下间最骁勇善战的勇士被射中面门,董卓引以为傲的并州飞熊勇士纷纷倒地,箭矢穿透他们的甲胄,命中他们强健却也孱弱的身躯中。

    董卓被骏马厥翻,沉重的甲胄与沉重的躯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拼尽最后力气抬起浑沌的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恶鬼面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