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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五年,四月,尚书令梁鹄以年岁老迈为由告老还乡,刘宏应允免去官职,却以凉州边患为由留在洛阳,赐金五百。
马越呆在黄门北寺狱的特殊牢房中,其中笔墨纸砚,兵书政策一应俱全。
同月,陇关都尉挂印离去,奔马千里居于梁府,每日向黄门狱中送饭。
刘宏没有释放马越的意思,却并不禁止家将探望。
五月,同为尚书令的裴茂请辞,刘宏应允,同月下诏赦免了躲在吴郡的蔡邕。
马越脸上的苦笑逐渐变得平和,在狱中熬过整个春夏。
九月初,杨丰再一次走入黄门寺,这一次他带着不同寻常的消息。
“主公,大将军进言陛下,陈天子将兵可安天下,陛下在西园搭高台,马日磾进位太尉,蹇硕着手招募新军,欲于西苑立八校尉!”
马越眯起眼睛,手一抖将书简置于几案,“八校尉?”
八校尉!陛下终于要立八校尉了,马越等得颌下都长出了胡须,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哈哈!”寂静无人的黄门狱中突然传出没有丝毫压抑的笑声,“这八校尉,可算是立下来了!”
马越面容上带着狂放,他蛰伏数年,聚木石在乡闾有人望,诛杨党朝野得了偌大声威,平贼寇七军五署无人不知马君皓,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陛下要立八校尉了,雪藏了自己半年之久,重见天日的一天还会远吗?这一次出狱,这辈子都不会再进来了。
这一次出狱,这天下就再无人能关住我马越了!
“主公,阿若不懂,这立八校尉明明就是分散幕府兵权的事儿,大将军为何要向陛下进言这事呢?”
“哈哈,阿若这就不懂了。”马越手舞足蹈地笑道:“看看如今朝廷的模样,太尉府早就没了人气儿,司徒府也差不太多。天下的能人志士尽入幕府。年轻一辈鲍信、山阳名士王谦,除了党锢解禁之人就是清流名士,皆名声遐迩。什么荀攸荀公达、华歆华子鱼、郑泰郑公业、刘表刘景升、周毖周仲远、伍孚伍德瑜、陈琳陈孔璋、田丰田元皓、逄纪逄元图、蒯越蒯异度、孔伷孔公续、袁遗袁伯业、胡母班胡母季皮、王匡王公节、桓典桓公雅、孔融孔文举……群贤毕至,令公卿府逊色。比朝廷还像朝廷,陛下对他能放心吗?”
“他得放权,首先要让陛下放心,他就得放兵权……把掌兵的放在陛下手里,才能放心啊。”马越眉飞色舞地吐出一肚子的名字,急切地拉着杨丰的手说道:“阿若,快给我讲讲,八校尉都有谁,陛下可放出口风让我领兵?陛下会给我一个什么官职呢?上军校尉可能性不大,八成那是蹇硕的位置……一个中军或是下军总是跑不了了吧,阿若快说给我听!”
“这……”杨丰面露难色,他不明白马越为何会对这校尉之职如此热衷,吞吞吐吐地说道:“主公,上军校尉是蹇硕没错。中军校尉是袁绍袁本初,下军校尉是鲍鸿,典军校尉曹孟德,助军左校赵融,右校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连同大将军统一首上军校尉蹇硕节制。”顿了顿,杨丰说道:“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没,没我?”马越指着自己的鼻子,向后退了两步,结实的后背撞在监牢的木栏上,身子一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怎么,怎么会没有我呢?陛,陛下忘了黄门寺还关着我呢吗?我啊,我是马越啊,所向披靡的马越啊!”
“这不可能!不可能!”马越面容扭曲着怒吼道:“八校尉怎么会没我!那些个酒囊饭袋哪个领军能超过我,蹇硕就,就他娘是个给我监军的宦官,赵融还要听我指挥,他们凭什么做八校尉?凭,什,么!”
处心积虑,藏拙藏锋,老子就图谋个八校尉,将来可保小皇子登基,在小皇子长大之前为他屠个天下太平,把这个天下的云雾全都驱散了,让他君临天下!
陛下,马越没想夺你的江山,也不愿跟宦官同流合污,看不起士人的沽名钓誉,难道这还不够吗?怎么到头来连兵都不让马越掌了?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因为这木栏,就因为这木栏关住了我?”马越猛地起身,发泄一般地一脚踹在木栏上,碗口粗的木柱关的住寻常人,可哪里关的住马越这般的凉州骁将?单单一脚便是一声脆响,小腿粗的木柱应声而断,随着两臂发力,竟是硬生生地扯断了两根巨木,顿时密闭的牢房便空出一人宽的位置。
“主公,主公您这是做什么?”
马越迈开步子便向外走,什么黄门北寺,什么洛阳城,老子要回凉州,去你妈的,汉室?老子不保了!
“我要回凉州,出去给我备马扛刀,什么狗屁的八校尉,老子不跟他们玩儿了!咱们回家……杀回凉州!”
杨丰闻言心头震怖,尽管他仍旧不明白马越为何如此看重八校尉,在得知八校尉没有他的时候又是如此的失望,但他知道主公怕是疯了,若不拦住他,望气师说的两宫流血恐怕就是真的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拽住马越的胳膊喊道:“主公不可,您出去便是叛贼了!数年心血付之东流,难道您要连累梁大人与寿成兄长一同叛逃吗?”
马越转过头,横眉冷目地对上杨丰那双眼睛,又是这个忤逆自己的眼神,与冀州战场要骑马带着自己当逃兵的杨阿若如出一辙。
“阿若,你撒手,这么个肮脏的地方,叛就叛了!难道我的心血现在还没付之东流吗?”
“主公,不行啊,您就是不为他人考虑,也要为蔡小姐考虑吧。”杨丰顿了顿,他一直不敢跟马越说这事,蔡琰在今年五月与蔡邕一同赴洛,一起来的还有甘宁。梁鹄怕马越知道蔡琰来洛的事让马越心急,勒令杨丰不得说出来。
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不说了。
“琰儿,琰儿来了?”
杨丰看着马越脸上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杨丰急忙点头,说道:“蔡小姐来了,只等您出去完婚,老大人让您再等等,别着急,是陛下赦免了蔡先生,您出去想来是不会太晚了,您就别着急,劳什子八校尉,不做就是了,你想啊,那给咱监军的、听令的都做了什么八校尉,那等您出去还不得有更高的官职等着呢么。”
蔡琰的名字就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头的怒火。
这个久远的名字,想打开了脑子里的闸,伴着喷涌而出的记忆洪流,让马越止住了心头的悲哀。
流落吴地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马越深吸了一口气,闭眼许久才压下了心头的郁结,长出口气,还来不及说话,黄门寺地狱卒已经提着刀破门而入,战战兢兢地指着牢房外的马越说道:“马,马将军,您要做什么,别让小的们难做。”
“呵。”马越面无表情地歪嘴轻哼一声,看着那几个强装镇定的狱卒轻描淡写地说道:“正要找你们,做梦把牢房踢坏了,给我换一间。”
马越最终还是坐定在牢中,换了一间新的囚室,一样的有窗户,三尺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狱卒们搬着几案与书简照着原先牢房的位置摆放丝毫不敢有所差错,这位可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登过将军位的,尽管这黄门北寺狱羁押的公卿贵族多了去,却真没见谁睡觉能把牢房踢坏的,乖乖,这位爷睡觉都能提破牢房,醒着要是看咱们不顺眼?
那真是不敢细想。
杨丰走了,马越无心看书,盘坐在牢房的阴暗角落里,像一座不见绿树的山。
前路迷雾重重让他看不清方向,难道这七年来的压抑,都没有一个好结果吗?还是说自己开始就无非是个棋子,到了今日却被弃置了?冷静下来的马越摇了摇头,自己的能力几乎显露的一览无余,朝中并非没有这样的人,只是能力比马越强的因宗族派系之累,以刘宏之聪明才智也会清楚那些人不会为他尽心做事。到了大事上刘宏总是还得依靠自己的,除了蹇硕,没马越不行。
也许杨丰说得对,以后他出去一定会被委以重任,但问题出在他还出得去吗?即便是出去了,这个年月,天下眼看就要真的乱起来了,等到董卓来了肯定少不了他一个不错的官职,可真到那时候尘埃落定,他还能安坐下去吗?
其实马越不知道,刘宏不怕他本事小,只是刘宏要做些事情,给自己儿子平稳过渡。刘宏怕就怕马越的本事太大,如今朝中形势泾渭分明,当朝天子亮明了刀枪要与大将军幕府争权,蹇硕被外放出去跟幕府里的天下群贤斗智斗勇,蹇硕万一没抵住诱惑投了将军府,刘宏至少还有马越这么一张杀手锏,还有机会能搬回一场。
可若是俩人都放出去,蹇硕没叛马越却背叛陛下投将军府……论统兵论胆识,蹇硕可差了马越太多,那时候刘宏可就赢不了啦。
蹇硕好歹是个宦官,由跟曹操有私仇,刘宏不怕他背叛。马越可是身家清白,虽说跟宦官不远不近,这些年终究做了几件大事,若要将军府接纳,不难。
这帐,刘宏算得可清。
他宁可一个死马越在牢房里放废了烂了,也不愿让个活马越跑到将军府做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