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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驻马于一望无垠、绵延起伏的大草原,赵佳的目光看到了北方数十里外如同一条线的阴山山系,山系的上方,则是更加广袤的蓝天白云。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随着年龄的增长,目光的拓宽,赵佳对于自家兄长的崇拜非但没有减弱丝毫,反而更加浓郁。
也由不得赵佳不佩服,她刚出生时,赵氏还只是晋国六卿中的一个。等她及笄时,赵国却已经成了泱泱大国,天下伯主。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赵无恤的天纵奇才,她的天空,是兄长一手撑起来的,她的世界,是兄长开拓出来的。
现如今,她终于离开了兄长的羽翼,开始来见证他也未曾目睹的这一切,却愕然发现,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兄长的影子,比如现在。
“兄长从未来过阴山,缘何能将此处的壮阔美丽,用一首短歌唱出来?“
仿佛身临其境,又像是在此活了几十年,能说出草原人的所见所想。虽然赵佳问遍了人,也没有找到名为“敕勒”的部落,更不知道所谓的”敕勒川“到底在哪。
此时距离赵国西路大军出塞,已经过去了十余天,邮成将赵佳所帅的两千马邑、楼烦骑兵布置在左翼,让她尽量向北进发,直达阴山脚下。
和燕山东麓开始出现一个初步统一各部的东胡不同,阴山南麓直到河套的狭长地带上,依然散布着成百上千个小部落,氏族林立,争斗不休。但大体而言,他们是属于一个族类的,他们的语言,和被认为是”戎人“的楼烦语言不通,与东胡人语言相近,但区别依旧很大,双方需要连比带划才能交流。
赵佳不知道,虽然双方都是阿尔泰语系,但这阴山下的各部落,属于后世的突厥语族,也就是突厥、回鹘等的祖先。而东胡,则是蒙古语族,东胡就是乌桓、鲜卑、蒙古的祖先。
两个语族在草原上一东一西,泾渭分明。在蒙昧的草原上,血缘、氏族、语言,都是分辨敌友的重要判断依据。是故东胡人的西进,同样会威胁到阴山各部的安全。
所以赵佳部的战略目的,除了保护邮成的侧翼外,还要震慑阴山各部,让他们知道赵军的利害,告诉他们,草原的天没变!赵国雄鹰的翅膀,依然覆盖着燕山和阴山!
在诸闻泽歇脚时,赵佳出面,让精通语言的转译官对附近一些部落使者说道:”赵人只喜耕田,对汝等的草场不感兴趣。但东胡人不一样,彼辈完全可以驱逐阴山各部,将这片肥美的牧场占为己有,强占汝等的妻女,一两代人后,阴山各部的属民恐怕要改说东胡话,把自己当做东胡人了!“
这并非是危言耸听,草原上的一些大部落,其来源是很复杂的,往往是几个甚至十几二十个部落结合在一起。但他们都以其中最强大,最受尊敬的部落名作为自己的名字,所以最初并不大的东胡,渐渐就成了大泽以东诸部落的统称,后世的匈奴、蒙古、鲜卑同样如此。
代郡屯田的浪潮远未波及到阴山脚下的各部,反倒是在马邑、龙城的互市贸易让他们受益良多。与之相比,还是东胡带来的威胁更大一些。既然赵军可以一次性出动成千上万的骑兵,整个草原都不是其对手,那阴山脚下的各部也明智地选择降服,表示绝不会与东胡人勾结,在背后做祸害赵国的事。
横绝阴山,断东胡一臂的计划完成后,赵佳率领军队继续向东北进发,追赶邮成的步伐。
相比于上一次虞喜的北征,这次赵国的情报工作做的更好一些,东胡人的一个重要驻牧地已经被猗顿派出的商队找到。西路远征军将跨越千里,直指东胡的春天驻牧场:大泽!
……
《山海经》有载:东胡在大泽东。
大泽,也就是达来诺尔,在东胡语里,是”大海“的意思,东胡人没有见过海,只以为这片广袤的大湖就是世上最大的水域。
碧蓝的湖面像是一面遗落在草原上的镜子,平静无波,湖畔芦苇丛生,栖息着各种珍禽。湖南岸为绵延起伏的沙地,林木葱茏,湖东、北三面为坦荡无垠的草原,时值盛夏五月,牧草茂盛,花儿绽放。绚丽多彩的湖光草原,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养育东胡部落的摇篮之一,上一次虞喜北征,找了千余里都没有见到东胡的踪迹,其实他们就聚集在此。
东胡本来也是四分五裂的部落,互不统属,因为对赤山女神共同的崇拜而满满汇集起来,形成了一个部落联盟。但最终将这个联盟统一号令的,还是得到了马鞍、马镫,让本部骑兵迅速强大的柳河部。
东胡人对柳河充满崇敬之心,认为他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雄鹰,但这一次,柳河好像捅了一个马蜂窝,给东胡人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自从发生东胡袭击代郡边邑属民的事情后,强大的赵国便开始注意到这个提前统一的部落联盟,派出大军来征伐。上一次,东胡人利用自己对草原的熟悉,不断牵着那些赵人的鼻子往草原深处走,并被苍天诅咒过的动物尸体投入水中,让赵人中毒,叫他们知难而返。
但面对那些武装到牙齿的赵骑,柳河甚至都不敢截留他们的退路,只能任其退去。
本以为能够消停几年,谁料今年入夏时分,赵国的大军又杀来了……
中原大国的国力,竟然恐怖如斯!
这一次的形势比上次更加严峻,三路大军,两万多车骑,东胡人不得已,只能放弃扩张占领的大片草场,效仿去年的战事,往东退却。
但一直退也不是办法,现在是春天,正是牲畜需要牧草的季节,不到万不得已,东胡人是不会撤出饶乐水的,更不能放弃他们的圣山赤峰。所以各部落的青壮都被柳河集中起来,想尽办法延缓赵军的进攻,而靠西几个部落的老弱妇孺,就躲到了达来诺尔。他们赶着牛羊骏马,来到湖边结庐而居,希望苍天和赤山女神依然能保佑东胡,保佑自己的昆父兄弟。
他们并不知道,在西边游弋的骑手斥候,正被一群装备了马蹄铁,在草原上能更长时间奔跑的骑兵追杀,等警告传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邮成、赵佳帅部杀到的时候,大泽之畔的东胡人正在将牛羊赶回圈中,嘹亮的牧歌在湛蓝的湖边回荡,马鞭甩得啪啪作响,牧犬在牧民的马前奔跑,孩子们在帐篷前游戏,一派欢乐景象。
刹那之间,灾难降临,数千赵骑杀到湖边,弓弦响处,牧民中箭落马;战刀闪过,东胡人皮开肉绽。马蹄声声,踏破了达来诺尔的安祥,杀声阵阵,让以吃米面为生的赵骑也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东胡人的青壮骑手都在饶乐水一带,根本没有想到一支赵国骑兵会出现在大后方,一点准备也没有,加上能战斗的控弦之士仅有千余,装备差距又大,刚一接触就被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没有人会怜悯,没有人会手软,哪怕是赵佳都露出了最残忍的一面,她戴着狰狞的银色面具,一路纵马奔驰,拉弓搭箭,将一个个东胡人射倒在地,只有在面对怀抱孩子的妇女时才会犹豫片刻,箭矢稍偏,射向了其他人……
经过大半天的激战,战斗结束,毫无准备的东胡人全面落败,伤亡惨重。而赵军则在湖边俘获了东胡部众男女近万人,部落大人数名,牲畜十万头,大获全胜!
如此多的俘虏,邮成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有人建议说不如效仿盗跖屠俘全部杀了,这是最方便的法子,虽然赵国律法严禁无故杀俘,但律法里又规定,此条例仅仅针对诸夏内战,戎狄蛮夷,不在怜悯之列!
眼看这万余人都将赴死,还是赵佳出面提议道:”比剑高的男子可尽杀之,但女人可以留下,我愿在此看守她们!“
赵佳戴上面具以后是一位弓马娴熟的女将,但她摘下面具后,却依然有一丝”妇人之仁“,她不禁止麾下将士杀人,但是唯独有一点,她严禁******邮成思索再三后同意了赵佳的提议,但依然有两三千老人和男子死于屠刀之下,蔚蓝的达来诺尔瞬间变为血海。
与此同时,在曾经埋葬了虞喜这位”龙城飞将“的饶乐水上游,号称”东胡王“的柳河还不知道自己大后方发生的剧变,他正在和各部大人举着角杯庆祝,为歼灭了千余迷途的燕国车骑而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