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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7章 周公吐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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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只有一个大章

    “周公吐脯,天下归心!”

    这句话掷地有声,如同落入鱼塘的一块巨石,惊起了满天浪花。

    秦伯手里的金击打歪了,砸到了脚踝上,却又不敢呼痛,只能嘶嘶哀鸣。

    淄川伯一口气刚吹进笙管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涨红了脸咳嗽不已。

    太宰伯嚭鼓瑟的手也不知不觉停下来了,面露惊惧。旁听的刘公也面色惨白,几乎无法在榻上坐稳,晃了两晃。

    大家都是贵族,打小就在诗书的环境里耳渲目染,又岂会听不懂这“天下归心”要表达的意思?

    唯有那位听不懂诗中真意的巴国武士,依然在前歌后舞,跃动不止,过了半响才发现殿内众人仿佛被定身了一般,才停止舞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诸侯在震撼惊惧,赵臣在为主公的大志细细品味,一时间忘了说话,故而殿内竟出奇的寂静。

    “大善!”

    静了半响,还是殿外的陪坐席上传来一声叫好,还有人站起试图进来,却被警惕的羽林侍卫呵斥着按倒在地,嘈杂声陆续传来,但很快又恢复了秩序……

    殿内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喝彩的喝彩,逢迎的逢迎,赵臣们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诸侯们眼中却多了些忧患,唯独子贡和公西赤对视一眼,有些担心地朝殿外看去。

    那一声突兀的叫好,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

    ……

    原来,那个试图走进来却被人按倒在地拖走的莽撞人,正是子张。

    方才,距离赵侯赋诗处并不算远的子张,已经被这首诗吸引了注意力,起初,里面的意思还有些暧昧不明,但听到后面时,一切都水落石出。

    “原来此诗是为求贤而作啊!”

    子张恍然大悟,在理解了这个主旨以后,之前那些模糊不清的比喻就一下子通了:赵侯不愁别的,愁的正是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愁的是手下士人不够。他无日无夜不希望能有贤才主动来投,助自己建功立业,只要他们能归赵国,赵侯一定会待以“嘉宾”之礼!

    之后,赵侯又继续以明月比喻贤士,以明月不可掇比喻人才难得。以乌鹊择木而栖比喻贤才的徘徊歧路,表达对他们前途的关切。劝诫他们,不要三心二意了,要善于择枝而栖,赶紧到形势一片大好的赵国来。

    至于最后两句,子张是清楚的,当年,周公曾经对自己的儿子鲁侯伯禽耳提面命,自述道:“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下,吾于天下亦不轻矣。然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

    周公摄政,真是为了宗周社稷呕心沥血,他写了一篇《多士》,希望殷商以及诸侯的贵族们能为他效力,为了接待天下贤才,有时洗一次头,吃一顿饭,都曾中断数次。

    现如今,赵侯作为九命侯伯,其地位威势与周公旦相差无几,但他的骄傲只对诸侯们而言,对于列国士人,赵无恤依然愿意效仿周公,顷心相迎!

    他这相当于在昭告天下:我赵无恤最期待的不是满堂贵族,而是有才的士人,在赵侯心里,诸侯不贵,贤士最贵!

    通过一首不算长的新诗,就把这些复杂的感情,以似断似续,低廻沉郁的曲调表达了出来,真的是诗以言志啊!

    子张心里,只剩下了佩服,佩服的不仅是这诗的典雅动听,更佩服的是其中的气度胸襟。

    最初时的深沉忧叹,已涤荡殆尽,变成了积极进取,慷慨激昂的感情,给人以鼓舞和力量。

    这种情怀也感染了子张。

    啪!子张不顾旁边人诧异的目光,激动得拍着案几站了起来。

    他有种感觉,这首诗,简直是为他,为孔门诸士,乃至于类似处境的穷士们而作的。赵侯把他们郁郁不得志时犹豫彷徨的处境与心情,说得淋漓尽致。然而身为上位者,赵侯却丝毫未加指责,反而在浓郁的诗意中透露着对他们的关心和同情……

    而且,这并不是赵侯第一次求才,他还未成为诸侯前,就曾大力强调“唯才是举”,为此而先后发布了“求贤令”、“举士令”等,这也是诸多孔门弟子不顾夫子与赵反目,甘愿投效的原因。

    赵侯完全是以通情达理的姿态来吸引和争取人才,这样的他,与子张之前在楚国时听过的种种传闻、中伤都不一样!

    哪怕那些弑君、娶姐、屠兄的事情都是真的,子张也觉得无所谓了。卫灵公如此荒唐,夫子都认为他是当世君主里比较好的呢!齐桓公姑姊妹七人不嫁,留着自用,夫子却盛赞他的霸业,说他”正而不谲“呢!

    在子张心里,私德有亏,大德无亏,一样能成为明主!

    “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我现在知道,赵侯为何能成就今日的霸业了。”

    这位孔门弟子激动莫名,一时间忘了礼仪,冲动地想要入殿去参见赵侯,却不防被脚边的案几绊倒,弄出了极大的响动,殿门口的羽林侍卫以为他要图谋不轨,立刻扑过来将他拦下,按住手臂押下去了……

    被拽离大殿后,子张才知道自己失态了,气恼之余,也不由回味着那首诗,念叨道:“夫子啊夫子,你寻明君寻了一辈子,却为何要南辕北辙,错过了赵侯?“

    和他在楚国时的看法一致,赵侯之势已成,晋国的霸业被他继承,并发扬光大,随着他的影响力进一步辐射到整个中原,或许赵国就是这季世的终结者,一切私学门派,日后都必须在这个新秩序下求生存,孔门也不例外。

    这次来黄池,子张觉得自己收获极大,他认定,自己已经找到了孔门的未来……

    羽林侍卫们发现这个行踪可疑的宾客突然笑了起来:

    “六百年前,有周公改制,确立了周礼;六百年后,礼崩乐坏,又有赵侯崛起冀土,让天下一阵大乱,今又重新安定下来……这其中冥冥中必有神意,夫子期待了半生的周公之治,或许会被赵侯以不一样的方式实现,曾经郁郁乎文哉的周,或许能在赵侯的辅佐下重现生机……”

    ……

    因为孔子在教学过程中对周公的推崇,子张下意识地认为,赵无恤要效仿的,是那位矜矜业业辅佐成王,无怨无悔地归政天子的周公,然而他这么想,堂上的刘公却不这想。

    刘承是周的公卿,对那段王朝隐秘往事再清楚不过。

    在公开的典籍里,周公是一位完人,对父亲孝顺,对兄弟恭悌,哥哥周武王病重时,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抵押,在宗庙向先祖太王、王季、文王之灵祈祷,表示小子旦多才多艺,会更好地侍奉鬼神,愿意替代武王去侍奉先祖……念完祝文后,周公把册文收进金匮中密封,告诫巫祝不许泄露。

    周武王去世后,周成王继位。成王当时还在襁褓之中,周公怕天下人看不起这个幼主,于是就替成王主持国家大权,史称“周公摄政”。

    在周的史书里,周公对邦国、对成王简直好得没话说。有一次,成王病得厉害,周公很焦急,就剪了自己的指甲沉到大河里,对河神祈祷说:“成王还不懂事,有什么错都是我的。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吧。”祷告完后,他又把祝告册文藏在金匮中。

    周公辅政七年,大封诸姬,又平定了东方的动乱,这时候,成王已经长大成人,于是周公归政于成王,自己回到大臣的位子,无怨无悔。这时候,有人在成王面前说周公曾有意篡位,成王顿时心生怀疑,开始疏远周公。周公为了避嫌,逃到楚地。

    不久,成王翻阅库府中收藏的文书,发现了那个金匮,里面是周公的两份祷辞,于是成王感动得眼泪直流,立即派人将周公迎回来,剧幕以叔侄尽弃前嫌,皆大欢喜收场。

    然而却没有人关心,这之后周公尚在人世,为何在政坛上销声匿迹,反倒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召公越发活跃起来,老迈的太公望也在东方意气风发,唯有周公郁郁而终……

    那么,事实是怎样的呢?

    在王子朝之乱时,周的府库被烧毁,一大批机密文书流落出来,被刘氏收集保存,故而刘承也有幸看到了一部分。

    说出来怕吓到旁人,刘承至今记得,看到那句话时他内心无以言表的惊恐!

    “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倍周也。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

    原来周公不仅是摄天子之政,还摄了天子之位,悍然称王。

    如此说来,管、蔡二叔以周公篡位为由起兵“勤王”,岂不是确有其事了?

    如此说来,太公望和召公曾经怀疑周公的用心,也不算无中生有了?

    周公归政于成王,成王封周公诸子为诸侯,又让鲁国享有天子规格的仪仗和祭祀,这之后,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你?

    刘承胆子小,不敢再读下去,再度将那机密的记载给扔回府库。

    但类似的典籍并不少,已经在王子朝之乱里流散出去,一部分到了楚国,更有一部分被赵国临漳学宫所获。听说苌弘还在学宫里主持过一场探讨”周公是否称王“的辩论,想必赵侯也知道此事吧。

    所以,赵无恤究竟是想做那个光明磊落,摄政归王的周公呢?还是想做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甚至占据王位的”周公“呢?

    刘承不敢再想下去了,赵侯已得伯主之位,其威势不仅盖过了齐桓晋文,连周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齐国已经被分割,秦国郑国都受到重创,韩氏东迁,周的三面被赵国包围,大军随时可以开进来。

    可以这么说,诸侯存灭,周室安危,只在赵无恤一念之间……

    “不管如何,只要能让我刘氏有一个好下场就行。”前几年郑国归还成周数邑土地,其中一大半,在赵侯的授意下,是直接交给了刘氏呢,只要赵侯能保证各氏族的利益,周的存灭,鼠目寸光的周室卿大夫谁又真的在乎呢?

    想到这里,将隐忧藏到心里,刘承再度摊开笑脸,跟着众诸侯走过去,口是心非地赞叹赵侯此诗典雅,希望他能让千疮百孔的天下恢复周公之治!

    你一言我一杯,赵无恤今天心里高兴,也来者不拒,这场宴会一直喝到两更天才结束,到这时候,赵侯,是真的醉了……

    ……

    这是赵无恤此世第一次大醉,别看粟米酒度数不高,但一杯接一杯地饮下去,后劲可是不小的。

    宿醉后的一觉睡的昏天黑地,等赵无恤转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天清晨了,他最后一丝清明停留在赋诗结束,诸侯向他献酒……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拍了拍昏胀的脑袋,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赵无恤下了榻,他已经闻到外面熟悉的饭菜香味了……

    这一日一夜,都是季嬴在照料他,为他处理秽物,眼睛也未合上地提防他被呕吐物呛死。

    “君乃天下伯主,万金之身,酒当适量。”一边喂赵无恤喝醒酒汤,季嬴一边嗔怪地念叨他,结发九年后,二人越来越像老夫老妻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赵无恤不由心生感动,虽然乐灵子也会这样待他,不过她与太子恒在邺城留守,太子这个身份,就是在国君不在时放在都城安定人心的。

    有聚必有散,盟会已经圆满结束,这之后,便是天子、诸侯陆续离开黄池,赵无恤送了周王和大国诸侯远去又归来,黄池便清净了不少,只剩下赵国的子弟、群臣了。

    一月七日这一天,赵无恤特地让相邦董安于、大司马邮无正,张孟谈,以及他的两位族弟赵伊、赵广德,还有长子赵操来到殿上,季嬴也抱着年幼的赵偃坐在他身边。

    在座的都是赵氏的老臣,或者血亲宗族,赵无恤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前几日,寡人在殿内赋诗,以周公自比,这并不是随口说说……”

    他转而问长子赵操:“汝乃鲁卿,掌周公之国,应当知道,周公东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今年已经十四岁,渐渐有成人模样的赵操连忙答道:“周公平管蔡武庚之乱后,念二叔之不吊,故而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其中姬姓就有五十三。”

    “不错。”赵无恤颔首道:“如今赵国形势,与周初极为相似,诸侯咸服,许多城邑也划归赵国。但东方、海岱、淮夷依然有些不宁,这种不宁并非来自敌国,而是因为各地距离赵国太远,千里相隔,设置郡县,郡守县令携官印上任,却迟迟不能将当地人编户齐民,,难以维系统治,若是派遣大军进驻,钱粮又消耗太大。”

    他话语一顿,扫了殿内众人,尤其是紧张赵伊和赵广德一眼,笑道:“故寡人有意效仿周公,封建子弟,为赵国守边外飞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