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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巳年的岁末,一场寒潮过后,南京迎来了第一场薄雪。与北方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不同。南方的雪在大多数时候都犹如飞舞的柳絮一般飞落在地上就融化了。南京城内,那拓宽的长街上的一块块青石板上湿漉漉的仿佛只是下了一场雨一般。只有街道两旁零星树叉上的积雪才能让人想起这里曾经下过一场雪。
百废待兴!
用这句话来形容此时的南京,倒是再合适不过。虽说在过去的几年间,窃居南京的太平军曾于城内大兴土木。可是实际上,他们所大兴的示这只是王府,为了修建那些王府,更是将城内外的私人园林、庙宇、官衙加以拆除。
以至于义军收复南京之后,除了那富丽堂皇的王府之外,整个南京尽是一片萧败之色,一座座残破的屋宇,很让让人相信这是曾经江南最为繁华的城市。
在这百废待兴的时候,朱宜锋压下了官厅衙署的兴建,而是将有限的经费用在两项建设上:一是重修南京的下水道、铺设自来水管,一是修建江南大学堂。重修南京的下水道、铺设自来水管,是为了令城市变得整洁和保证百姓的用水安全,至于修建江南大学堂,则是为了笼络两江士子的心。
下水道、自来水以及公共厕所等城建方面进行得慢点不要紧,因为现在的南京城内外,一共只有十几万居民,可是江南大学堂的兴建则一刻也不能缓。自从咸丰二年底,太平天国将都城定在南京以后,苏、皖两省的乡试便中断了。尽管在过去的几年间,大汉都督府于武昌开设的新式学堂从不限制地域,但却只有少数两江士子前往,毕竟那时正值兵荒马乱。
就这样,安徽、江苏两省士子便眼睁睁地失去满清和督府两边“飞黄腾达”的机会。几乎是在义军克复南京,南京回于汉人之手,在安徽、江苏以至浙江、江西要求,督府立即开科取士的呼声,便雷鸣般地灌进朱宜锋的耳中。
那些士子们呼吁着督府能够“开科取士”,至于以左参军张亮基等两江官员,同样也是要求于南京开设大学堂,以使取以两江之才,当然他们非常清楚“开科取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甚至没有人去强求,实际上,要求“开科取士”只是两江的士子,至于府中两江的官员们早已经适应了府中的取才之法——通过考试进入专门学堂,经过培训之后,方才委派官职。
尽管官方与民间的“开科取士”的观点截然不同,但是那种焦切却是相同的。非但他们如此,就是朱宜锋本人的急迫心情并不亚于这些士子,不亚于那些官员。固然在义军东征出师前夕昭告天下的檄文里,他竭力谴责的就是太平军“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以尽”的行为,而他的起兵是“捍卫孔孟名教”,是“卫道”。这几年,相比于太平军的“毁以人伦”,府中的那半真半假的“卫道”,多少也争取了大部分读书人的拥护、支持,这正是他能站住脚的主要原因之一。
或许,府中建了一系列的大学堂、专门学堂,在那些学堂中推广新学,但是这些学堂从来没有忽视国学教育,实际上,他们考入学堂仍然需要考校国学,只不过相比于科举,其难度稍低,而且更重实学罢了。
若是没有太平军“毁以名教”的行为作为对比,朱宜锋在武昌推行的一切,无疑是“大逆之举”,可有了太平军在一旁“比烂”,反倒没有人在意武昌的“离经叛道”,毕竟他的“离经叛道”确实有用。
蒸汽船、火轮车、洋枪、洋炮以及铁甲舰,如此种种不断的提醒着人们,单靠名教学问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在见识了这些东西的用途,尤其是在见识了汉公推行西洋实学的决心后,自然没什么人去找这个不痛快。
但现在,在夺取南京之后,却必须要进行一些改变,实际上到了朱宜锋给读书人酬谢的时候了。不能够再像过去一样,专重“西洋实学”,同样“人文”也不能忽视,毕竟中国之所以为中国,正是因为中国的文化,或许西方的科学是中国富强必须学习的,但是如果忘记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有了文化的“根”,中国还是中国吗?
更何况在另一方面,数百年来,两江一直都是中国的文教重地,在这里设立大学,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府中官吏两湖独大的局面,对于为上者来说,这直接关系到府中未来的稳定。
同样,朱宜锋也能够理解那些贫寒士子盼望出头的苦心,自然也很清楚,这将有助于自己收拢民心,尽管现在两地的民心早已经为“义军折服”,但是毕竟,总还有那么一些人,心往满清。
而江南大学堂,将是改变这一切的根本——相比于武昌数所大学堂不过只有大者不过只有两三千人的规模,江南大学堂一期招生就多达五千人之多,相比于武昌的大学堂侧重理工不同,江南大学堂更偏重人文,当然其中也开设有法律、经济、医学等专业。
尽管年前的一场冬雪,使得江南大学堂的施工进度慢了许多,但是朱宜锋仍然每隔几天便要亲临江南大学堂工地督促,而负责施工的工兵长官更是保证,可以在来年的三月底全部竣工,决不会耽误定于四月初八日的江南会考。前几天,江南大学堂的十八栋红砖楼房终于如期完工,让负责江南大学堂的官员们都觉得肩头上轻松了许多。教学楼、图书馆等主体工程的完工意味着,大学堂明年四月一定能够投入使用。
就在江南大学堂赶班加点的日夜赶工时,来自江淮大地、苏南苏北以至于湖南、湖南等地的近四万年龄各异的士子们,便络绎不绝地涌进南京城,给正处在由废墟重建的千年古都带来一股新鲜的机趣。这些士子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不及弱冠的青年——与武昌各学堂限定年龄不同,作为对读书人的回报,江南大学堂入学的年龄被放宽至五十五岁,当然,这也与江南大学堂偏重人文有一定的关系,其中难免也有回报读书人之意。
这些士子之中既有肥马轻裘、呼奴喝仆的富家子弟,也有独自一人挑着书箱、布衣旧衫的清贫寒士。他们走在街上,出入逆旅酒肆,他们大都将头发绾成发髻盘在头顶,其中不少人更是戴这被高皇命名为“一统山河巾“的网巾,以免头发散乱。在满清用屠刀“剃发易服”之前,汉人一直将披发视为野蛮未开化没有礼仪的象征,只有蛮夷才会披发或剃发留辫子。所以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男子都是要束发的。
士子们这副汉家衣冠风貌和他们满嘴里子曰诗云,更是令人顿时生出一种真有“重睹汉官威仪”的感觉!也让人们真正意义上在相隔两百多年后,又一次目睹了满城尽是汉衣的壮观之景。
背着竹架书箱,从颖州一路长途跋涉赶到超到南京的司马宇来说,这若有若无的雪,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他于这雪地中在这宽达十余丈的街上走着,双眼不时的朝着路边的酒馆、旅店看去,几乎每一家店都住满了。
对于百废待兴的南京来说,一下涌入数万士子,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南京来说,无疑就是一场灾难——大劫之后的南京,人口不过十五,其中甚至还有上万从武昌迁来的官员、宪兵以及他们的家人、仆佣,这些涌入南京的一门想要在新朝“飞黄腾达”的士子们,不得不面对旅店不够、房价暴涨的现实。
“一个月需要然五块大洋,当真是黑心之至极!”
抱怨着客栈掌柜的黑人,抱怨着房价时,正当司马雷快步穿过大街时,来到对面的客栈,正想开口问话时,却听到身后有人长歌道:
“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帐前旗,腰后印,桃花马,衣柳叶,惊穿胡阵……”
听着身后中传出的这首《南仙吕.傍妆台.自叙》声,司马雷回头看到一个年岁与自己相当的青年,手端着酒杯,似乎正在与友人唱和。
“盼杀我当日风云,盼杀我故国人民,盼杀我西笑狂夫,盼杀我东海孤臣……”
那人唱道此处,那满是醉意的目中却注出两道泪水。
“如今我大明河山终得光复,大明正朔今日亦得匡正,灵首公今日可瞑目矣……”
那人的这一声感叹,让司马雷不由的一愣,他似乎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但却思及夏完淳及其夏家一门满门忠烈,却也是不由感叹着,夏家确实可于九泉瞑目了。
““悲歌慷慨千秋血,文采风流一世宗。我亦年华垂二九,头颅如许负英雄……”
就在他这般感叹时,那面带泪痕的青年听着司马雷的感叹,顿时大生知已感,连忙邀请道。
“这位兄台,在下松江夏林允,字咏林,未请教!”
司马雷连忙搭礼回道。
“在下颖州司马雷,字华之,见过咏林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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