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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临期是教会七个节期的第一个节期,警醒信徒们要等候耶稣基督的来临,期待他降世来到人世间,纪念圣子取人性降世的神迹,为人类带来了光亮与救恩——人们在这个周期间,信徒们以祈祷,默想来完成自己的工,所以教会的礼仪色是庄重的深紫色,但到了将临期的第三主日,人们称作喜乐的主日,所以祭衣的紫色要改为玫瑰色。
“真可爱啊。”利奥十世说。
教皇的玫瑰祭衣以华美的暗花锦缎制成,按照他的吩咐,这件祭衣上也有——我若磨我闪亮的刀,手掌审判之权,就必报复我的敌人,报应恨我的人——这句话,虽然引起了许多主教的不安,但只要朱利奥.美第奇没有说些什么,利奥十世就不会在乎任何人的反应,不过一位主教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的暗示下,奉献了一条圣带,洁白的圣带上用金线绣着扫罗王与大卫的故事——因为天主说,大卫可以取代扫罗做国王,扫罗王就命令士兵追杀他,甚至因此杀了天主的侍从,但大卫在有机会杀死扫罗的时候,却没有动手,因为在他的眼中,扫罗也是“受膏者”,也就是天主既定的君王。
因为大卫敬畏神,所以不敢杀神所选定的国王。所以这也是在提醒利奥十世,他虽然恭为天主的代理人,即便想要复仇,也应当适可而止。
利奥十世堪称宽仁地接受了这份礼物,他将圣带披在身上,然后同意在第三主日的弥撒前允许路易十二前来觐见,在十数名枢机的注视下,法国的国王与他的妻儿一起,一步一步地从城堡外走到大厅里,他们的身上带着厚重的寒气,相比起之前还能在城堡里接受教皇款待的王后与王太子,路易十二的神色要憔悴许多,更是瘦得如同一副覆盖着皮肤的骨架,他跪在教皇的脚下,亲吻他的圣足,喃喃地祈求他的宽恕。
利奥十世让他站起来,吻了他的额头表示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过。
但这份赦免仅是说,圣父已经解除了他的破门律,他又可以去参与任何一项圣事,而他在天主的监督下立定的契约与盟约依然有效,但他还缺少一份教会对其王位的认可——路易十二继续身披麻衣,跟在教皇的游行队伍后面,就像是一个苦修士那样,举着十字架,赤足走过落雪的街道,他的王后与王太子满怀悲戚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街道两侧的民众捧着将临期的花环,里面有三枚紫色的蜡烛,一枚玫瑰色的蜡烛与一枚大白蜡烛,在将临期内,每一主日就要按着顺序点燃其中的蜡烛,到了平安夜,就要点燃所有的蜡烛,代表基督已经降临,现在,摇曳着亮光的正是玫瑰色的蜡烛,烛光照亮了每一张殷切虔诚的面孔——路易十二举着十字架,王后与王太子则捧着花环,很难说,这根玫瑰色的蜡烛是给他们照明的,还是取暖的,或是两者皆有,但在昏暗的天光下,它们确实给了这对母子不少安慰。
王太子弗兰西斯曾经以为自己会因为羞辱而昏厥过去,但事实上,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太过难堪,也许是因为他们身边簇拥着许多修女与教士的关系,衣着简朴的两人——是的,只有路易十二依然身着麻衣,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儿蒙获盛宠的俗人,民众们的视线甚至还有着几分羡慕,以为他们不是某个主教的亲眷,就是某个巨贾的妻儿。
没人知晓他们就是罪人的妻子与孩子,他们跟着游行队伍,走过了大半个罗马,才进了圣彼得大教堂。
冗长繁琐的弥撒仪式结束后,之前遭到暗杀,又罹患疾病的利奥十世就算再兴奋,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回到梵蒂冈宫,就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他派人去告诉路易十二说,他又是法兰西的国王了。
至此路易十二所遭受的惩罚终告结束,当然,只是明面上的,为了求得教皇的宽恕,他打掉了所有的底牌,现在他还要设法赎回乔治.昂布瓦兹枢机,以及他的教职,除非他想让另一个可能控制在利奥十世或是其他法兰西诸侯手中的人成为鲁昂的总主教。想到这个他就头痛不已,他也病了,在高热中混混沌沌,日夜难安,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还有无数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路易十二是想要立即返回布卢瓦的,但他的身体暂时不允许。
王后安妮倒是为他奉献了一场安康大弥撒,还有依照惯例,为自己的儿子弗兰西斯也奉献了三场大弥撒,虽然近几年来每次都被拒绝了,但这次,她的请求还是送到了朱利奥.美第奇的书桌上。
利奥十世难得的正在签字厅,他听了布列塔尼女公爵,法兰西王后的要求,好奇地问道:“她为什么总是指定你做弥撒的主持人?”他看了朱利奥一眼:“而且为什么你之前愿意,现在又不愿意了?”
“也许是因为我有太多的公务要处理。”朱利奥和蔼地说,而利奥十世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脖子,当然,其中大部分公务都是他推给朱利奥的。
“好吧,”利奥十世说:“你手上的事情确实多了点,”他在朱利奥的眼前走了几步,仿佛无意般地道:“但让一个殷切的母亲失望也总不是一回事,也许你可以亲自给她一封回信?”
朱利奥的笔停了一会,他不确定利奥十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我会的,阁下。”
他如利奥十世要求的,亲自给安妮写了回信,几乎等同于一封正式的公文,安妮打开回信后看了看,就将信件丢到一边:“真是一个无情又冷酷的人。”
“您在说谁,”善心夫人毫不客气地说:“你吗?”
安妮哈哈大笑起来,她不是不遗憾的,毕竟之前的药膏与她,以及弗兰西斯得到的特殊待遇后面显然有朱利奥.美第奇的手笔,这让她升起了一丝妄想,但事实证明,同样的,他对他们的看顾也到此为止,他并不愿意成为她的刀刃与盾牌,他已经不再那么天真,以为能够在这个浑浊的世间找寻到无瑕的情感。
“弗兰西斯呢?”安妮问道。
“他出去了。”善心夫人说:“奥朗日亲王的幺子和侍从跟着他呢。”
“没关系,这是在罗马,而且我想……他的父亲还不至于真的如此残忍冷漠。”安妮说,只有她和善心夫人知道她指的是谁。
“人们都知道罗马现在已有国王。”善心夫人发自内心地喟叹道。
“只有路易十二不知道吧。”安妮轻蔑地说:“他只看到了石砖的城墙,却未有看见他在教会的信徒心中筑起的堡垒。”
“这多难啊,”善心夫人走到窗前,注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现在的罗马不但看不到盗贼,娼妓与匪徒,就连那些忙于兜售赎罪劵,圣物与十字架的教士和修女也少了很多,只有一些身着黑衣,腰间缠着铁链的慈悲修士会的修士们在分发免费的无酵饼与水给那些穷苦的朝圣者,后者满怀感激,但前者除了谦恭的祈祷与和善的微笑之外几乎不发一言,当然也不会向他们索要财物。
一个老人喊道:“难道您不需要听我的忏悔么?”他们那里的教士就是这样的,就算他们已经被拿走了最后一个子儿,他也要让他们继续沉浸在对罪孽的悔恨与对炼狱的恐惧中。
“我已经听到了。”修士说,一边指了指天空:“天主也是。”他安慰地抚摸着老人的额头:“他也已经宽恕你了。”
“但我……我难道不要做些什么么?”老人怀疑地问道,这种质疑无疑是非常无礼的,但慈悲修士会的修士已经习惯受到这样的诘问了,不要捐献,也不卖圣物与赎罪劵,也不曾指责与恐吓别人的教士,不但不会让这些愚昧的人感到安慰,反而会让他们惶恐畏缩。
“那么,”修士说:“别人对你犯过罪么?”
“有过。”老人说。
“那么就去宽恕他吧,”修士说:“就像天主宽恕你。”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他的食物、水和祈祷呢。
有幸目睹了这一场景的,除了善心夫人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一个还很年轻,与许多意大利的少年人那样,他装束华丽,姿态傲慢,但比起罗马的人们,他要高壮得多,有着异常魁伟的身材与端正的外貌,唇上蓄留着浅色的胡须,他的脖子上围着很大的褶皱领子,以华美的蕾丝花边点缀袖口,胸口悬挂着巨大的黄金圣物盒,圣物盒上镶嵌着珍珠与红宝石。
“难怪他们会这样讨人喜欢,”他笑吟吟地说:“若是我愿意给我的人民无偿的食物和水,他们也会这样拥护我,爱戴我的。”
“所以传闻不假,”托马斯.沃尔西说,“他们身后有着一整个美第奇家族支持,我们都知道,美第奇的羊绒、羊脂油与玻璃镜子,为他们带来的金子如同阿诺河般川流不息。”
“何止,”托马斯.沃尔西的主人,也就是英格兰的国王,亨利八世说:“他还有着托斯卡纳与罗马涅。”他继续缓步前行,打量着罗马的每一个角落,作为英格兰的国王,之前的王储与王子,他不是第一次来罗马,但与他印象中,那个混乱肮脏的罗马完全不同,新的罗马不再有任何一个游手好闲的乞丐,街道上不再有粪便与污物,路面上甚至划分出马车与行人的区域——他们在固定的地方行走,女性(虽然很少)走在界线的内侧,男性走在外侧,而且一侧的人们大多只往一个方向走,不过这不是规定,而是此时的人们依然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女性被保护,而男性必须保证自己可以即刻拔出自己的短剑或是匕首。
每隔十来分钟,他们就能看到两个佩戴着短柄火枪与弩弓的意大利火枪手策马而来,他们的身后是一队瑞士长矛手,据说他们早在1503年,庇护三世当选的时候就在受美第奇的召唤来到罗马,并就此为教皇服务,也有……近十年了,这着实罕见,因为历届的教皇几乎只相信自己的家族,他们有着怎样的姓氏,罗马就归属那个姓氏的家族所有——庇护三世虽然例外,但朱利奥.美第奇也是他最可信的弟子,倒是尤利乌斯二世,他即位后的所为,差点让人们笑死——可怜的洛韦雷家族,他们先是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枢机,然后被隔离在教会的权力圈之外,只差被放逐出了罗马,也难怪他们后来对尤利乌斯二世不管不问,甚至落井下石。
“瑞士人可是从教皇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亨利八世轻声咕哝道。
托马斯.沃尔西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四周,“请更谨慎一些吧,陛下,”他说:“这里可不是伦敦。”尤其亨利是以托马斯的随从的身份来到罗马的,就像个出身尚可的年轻人那样,轻佻而又好奇。若是被人发现了他的身份,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这里可有不少法国人,他们是追随路易十二而来的,多数对他十分忠诚,英格兰的国王与法兰西的国王可不是什么好朋友。
“您该回去了。”托马斯无奈地说:“难道还有什么笑话可看吗?”路易十二已经得到赦免,不久之后就会返回布卢瓦,既然如此,英格兰的国王也应该在伦敦才是。
而且身为国王,将临期的弥撒就算了,平安夜的大弥撒也想要缺席吗?
“你知道你有什么缺点吗?”亨利八世不满地指了指托马斯.沃尔西的胸口:“就是太刻板了,也太胆小了,还有点蠢,你小觑了我,也小觑了美第奇,”他露出了一个悻悻然的笑容:“你信吗?也许整个罗马都不知道我来了,但他绝对会知道。”
“他不会让一个国王在罗马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