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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眉头微微皱起,扫了一眼书房,沉声道:“本王今日有要事相商,请诸位早些回去?“
王府其他官员各自嘀咕了几声,纷纷上前行礼退出了书房,潘天师正有弟子搀扶,勉强走了两步,却听得朱高煦道:“潘天师请留步!“
潘春平日里倒也参与汉王的议事,但那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刚才他看汉王面色大变,便知今日这事不一般,且听汉王让请来军师,越发觉得这事情不是自己能参合的,正要随着众官员离去。
“是!“潘天师艰难的应了声,任由两个弟子扶着在床榻上落了座,这才摆了摆手,两弟子立即躬身告退。
偌大的房舍里除了朱高煦外,留下左右长史,典薄、黄俨、潘天师几个心腹臣子,朱高煦背着双手走来走去,显得极为急躁,众人无人敢说话,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压抑。
辰初时分,夏阳高挂,此时刚入初夏,日光虽大,却并不强烈,甚至照在人的身上,颇有几分暖洋洋的感觉。
此时通往乐安州的官道上,一支仪仗走了过来,乐安州属济南府,下辖四县:阳信县、海丰县、乐陵县、商河县,并不什么大地方,平日里难得看到了什么仪仗,上一次看到这样大的仪仗,还是永乐十五年,汉王就封乐安州的时候,沿途的百姓才见识了朝廷的威严。
但毕竟是八年前的事情,随着时光的流逝,这里的百姓差不多都忘了那件事,此时再看到这么大的仪仗,好奇之余,多了几分惧怕,不用沿途侍卫的驱赶,那些胆小怕事的百姓纷纷让开,偌大的官道上不要说马车,便是行人都不曾见过。
仪仗第二段,一辆装饰极为豪华的马车里,杨峥在与杨士奇下了十盘围棋后,自知两人实力悬殊太大,一味的下下去也索然无味,细细揣摩了一番杨士奇的那番话儿后,便转儿与杨士奇谈起了书法。
杨士奇本就是一介文人,大明吏部在选官的时候,对待选官员的外表很在意,也有一本类似于手册的指导文件,你有学问若没有相貌,嘿嘿,不好意思,好官是轮不到你的,若你有才学,长得还不错,恭喜你,大把的前程等着你。
大明的官员相貌的上品首推“国”字脸,这种相貌威严正气,有官威;其次是“目”字脸,这中五官风雅俊朗,有亲和力;最差是“金”字型,上小下大,不过,戴上乌纱帽,倒也能遮丑。所以,有明一朝,能做上大官的,大多是美男子。早年的解缙,李东阳,以及眼下的杨士奇,后来的严嵩,张居正等人都是五官端正,儒雅风流的人物,除了相貌之外,大明朝廷诸皇帝都很喜欢书法。明成祖定都北京以后,即着手文治,诏求四方善书之士,充实宫廷,缮写诏令文书等。明代帝王如仁宗,宣宗也极爱书法,尤其喜摹“兰亭”,神宗自幼工书,不离王献之的《鸭头丸帖》,虞世南临写的《乐毅传》和米芾的《文赋》。所以,朝野士大夫重视帖学,皆喜欢姿态雅丽的楷书,行书,由于士大夫清玩风气和帖学的盛行,影响书法创作,所以,整个明代书体以行楷居多,未能上溯秦汉北朝,篆、隶、八分及魏体作品几乎绝迹,而楷书皆以纤巧秀丽为美。至永乐、正统年间,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先后入直翰林院和文渊阁,写了大量的制诰碑版,以姿媚匀整为工,号称“博大昌明之体”,即“台阁体”。士子为干禄也竞相摹习,横平竖直十分拘谨,缺乏生气,使书法失去了艺术情趣和个人风格。但书法之气还是在,选官对书法也是极为看重。
杨士奇不断相貌长得清秀,还写得一手好书法,与杨峥说起书法来,倒也不选枯燥,两人都对东晋书法大家王献之极为喜爱,但两人对他的作品却有不同看法,杨峥喜欢《洛神赋十三行》,认为此贴字用笔挺拔有力,风格秀美,结体宽敞舒展。字中的撇捺等笔画 往往伸展得很长,但并不轻浮软弱,笔力运送到笔画末端,遒劲有力,神采飞扬。字体匀称和谐,各部分的组合中,又有细微而生动的变化,字的大小不同,字距、行距变化自然,行世小楷无出其右。
而杨士奇则喜欢《鸭头丸帖》,认为此贴笔锋人纸灵巧而又变化多姿,方笔、圆笔、侧锋、藏锋都有,如“鸭”、“当”两字起笔处是顺着笔锋直接入笔,“故”字起笔是侧锋,“头”、“不”等字与上一字相连,所以是逆锋起笔,但也有以顿笔和藏锋起笔的,如“明、君”等字。字与字之间气脉贯通,连中有断,如第一行“明当必”,第二行的“集当与”笔画连绵,而“佳、明”,“与、君”等字之间重新起笔,调整笔锋,但暗中还是有呼应,,断连结合使整幅字有疏有密,空白灵活。帖中的十多个字曲直结合:横竖较直,有刚劲之美;又有圆转外拓的曲笔,有遒婉之美,用墨巧妙自然,墨色有枯有润,变化丰富。章法上行距很宽,显得萧散疏朗,堪称是一幅不拘法则而又无处不存在法则、妩媚秀丽而又散朗洒脱的草书精品,两人你来我往争论了大半天,仍谁也不服谁。
眼看再争论下去,未免坏了两人的情义,却听得沈艳秋冷哼了声道:“书法再好,也不过是个负心人的男人而已,这样的男人纵然写了千古流传的书法又有什么好推崇的呢?“
坐在杨峥身边的沈艳秋一头乌黑发丝高高盘起,露出雪白的脖颈,肌肤晶莹如玉,让人恨不得伸手去摸一把,斜阳从窗前斜照了进来,落在了她粉妆玉琢的脸蛋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两人只觉得眼前的沈艳秋宛若美玉精瓷,那句话儿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说了出来,声音却是动人无比。
杨士奇呵呵一笑道:“姑娘的话儿,倒也不错?这王献之虽身负绝世之才,但说到底对郗道茂还是有愧疚的!“
王献之负郗道茂说起来还有一个典故,当年的王献之风流倜傥,才学高超,不知怎么的就被简文帝女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给看中了,这司马道福原是嫁与恒温次子恒济,婚后夫妻不甚和睦,但不久恒温病重,欲将大权交给其弟恒冲,恒济与长兄恒熙密谋想要除掉叔父恒冲,事败,恒熙、恒济俱流放长沙,恒温一气之下病情加重,神魂颠倒,白日见鬼,就此死去。
恒济流放,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自然不会跟着去长沙受苦,便与恒济离婚,回到建康,其时恰逢简文帝已驾崩,继位的是新安公分的弟弟司马曜,司马曜不过是个十多岁孩子,自小没少被新安公主宠爱,登基后对姐姐极为依赖,得知姐姐爱慕王献之,便有意让姐姐嫁给王献之,可派人一打听,王献之已娶了自己表姐郗道茂,两人少年夫妻,情真意重,志趣相投。一时传为假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郗道茂与王献之生有一女,名玉润,不久夭折,后无所出,司马曜在得知王献之妻子郗道茂无子,便以此为借口下旨,命王献之休妻。
王献之宦情淡泊,热衷于书画艺术,表姐郗道茂美丽贞静,夫妇二人情趣相近,虽然未育有儿女,但感情浓厚,相约一生相守,并不想休妻再娶,可这旨意是皇帝所下,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抗旨,便用艾草烧伤双足,自称行动不便,以自残拒婚,没想到新安公主不在乎,声称即便王献之瘸了也非嫁王献之不可。
这下可就不好收拾了,眼看王献之一夜头发白了一半,极爱王献之的郗道茂,为了不使他为难,收拾行装黯然离开乌衣巷,她父亲郗昙已去世,只有投奔伯父,矢志守节,终身未嫁,而王献之被迫娶了新安公主,也是一辈子郁郁寡欢,当年为拒绝烧伤的双足,导致四十岁后行动不便,临终时,天师道首问王献之有何可忏悔的,王献之道:“不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王献之离婚后写给郗道茂的信更让人读之动容——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姐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乘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姐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这件事在当年不亚于梁山伯与祝英台,陆游与表妹的故事,但三人当中,世间的女子多会骂王献之是负心汉,其实这件事在杨峥看来,王献之固然负心了,可多少有些无奈,他若不负心,唯有抗旨,抗旨的下场如何,世人皆知,这样固然保全了声名,可带给了家族的灾难毕竟是大了些,他负了一人,保全了一家,未必是真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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