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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京城的百姓说起那一晚依旧是记忆犹新,只说那呼喊声比起钱塘江的浪潮还要大,皇城里里外外的大地都在颤抖,海啸般的呼声,马蹄声,刀光剑影的声响一拨一拨的传了一夜。
直到天亮的时候,声音才弱了下去。
百姓说那一夜声音大得吓人,可传到耳朵里的只有一个字——“杀”。
多年后,万岁山山上丛林蔽日,鹿鹤成群,生机盎然,极富自然野趣。山下遍植花草、果木,一处方形、三重檐、四角攒尖式的黄琉璃瓦亭里,已经脱下龙袍的小皇帝与身着白色儒服的杨峥对面而坐,桌上白雾缭绕,君臣二人喝茶畅聊,说起厮杀的那一夜,小皇帝依旧感慨万分,说是那一晚的喊杀声震得紫禁城摇摇欲坠,吓得他以为是叛军攻入了皇宫,也不敢逃,只是面南而坐,身旁只有一个叫阮浪的太监在身旁伺候,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那一夜,他怎么也睡不着,心头既怕,又带有某种希望,就这般患得患失地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时于谦一脸鲜血的冲进来告诉他,城门外的叛军已全部剿灭,剩下没死的也都放下了武器投降了。
就这消息,让小皇帝彻底瘫痪在龙椅上。说起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早已褪去任何光环的君臣二人哈哈大笑不止。
正统十四年,腊月初一。
腊月,是一年之岁尾,正值寒冬。民谚云:正是言之其冷。这时冬季田事告竣,故有“冬闲”之说。农事上是“闲”了,但百姓并没因此而彻底闲下来,马上就要年底了,除了要给活人一个交代,死人也免不了。
所以这一个月,他们要忙着对保佑、赐福于他们的神祇、祖先有个交待;要对一年的往来账目有个结算;要对亲戚、邻友、同僚给以节日的慰问,以使今后能更好地相处。
一进腊月,市面骤现繁荣,这是一年内的特有市场,叫腊月市。先是卖咸肉(即腊肉)和粥果的,为“腊八”做准备,如核桃、枣、柿饼、栗子、乾菱角米等等,还有各色野味,大佛花等。过了初十,开始卖卫画门神、挂千、金银箔、烧纸、窗户眼、天地百分等等。二十日以后,以卖糖瓜、糖饼、江米竹节糕、关东糖、草炒豆等物,是为“祭灶”准备的,二十五日以后,卖芝麻橘、松柏枝等物,为除夕之夜做准备,货物齐全,琳琅满目,价格也相对的涨高,京师谚语有“腊月水土贵三分”之说。
整个京城都是一片忙碌,连带着官员上早朝都显得拥挤不堪,许多官儿干脆在这几日放弃了坐轿子,不怕冷的忍着腊月的冷风骑着马上朝,养不起马,又坐不起牛车的干脆就靠两天腿去了,更多的还是选择了早起半个时辰,坐着轿子去了这样既暖和,还能眯一会养养神了。但这也只是月初的几日,到了月尾,一切就变样了,京城的热闹繁华比月初更甚几分,随着战事的结束,缩着脖子躲在家里半年的豪门大户,富贵闲人,以及来自四国八方没来得及回去的读书人也趁着月末这几日出来走动走动,所以围绕着天子脚下这片土地上,算是人满为患了。
如此一来,牛车坐不了,马也骑不了,轿子就更别说了,唯一能去的除了自己双腿外就没别的选择。
杨府离紫禁城并不远,相比骑马,坐轿子,杨峥更喜欢腿着去。
一来,这样可以看看京城的繁华景象,二来也可以独自思索一些事儿,少了旁人打扰,思索起来效果往往还不错。
此时,他就是思索着这份战报如何写了。
三日前的那一晚厮杀声虽然远去了,但铁一般的事实却摆在了眼前,作为这次的主帅,写战报给将士报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事儿搁在五年前还真有些为难他,可放在五年后的今天,早已熟悉了官场的一切的他,的确算不上什么难事。
战报其实昨晚就写好了,只是他并不愿意拿出来吧了,准确的说是不愿意去回想这场战事而已,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永远的消失了。
街边门前,几个客人指着门前两幅门画在争吵,争得不可开交。
杨峥细细望去,不免感到有些好笑。
京城大门口,除了门框上贴春联之外,还要在门扇上贴门神。门神有两位,一位白脸,一位黑脸,都是甲胄执戈,悬弓佩剑,威武非凡。有人说这两位是神荼和郁垒,有人说这是秦琼和尉迟敬德。其实谁也不是,只是“门神”罢了。
偏偏百姓不知,为了一张虚妄的字画争得面红耳赤。
杨峥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得到了城门前,门前的侍卫认得他,本不想阻拦,但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侍卫也不敢轻易荒废。
杨峥从腰间摸出腰牌递了过去,侍卫反复看了几遍再还回来后,才让人打开了城门。
带着岁月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打开,从里面射出来的光芒让人眼前一亮。
杨峥默默看着里面的一切,亭台楼阁,白墙红瓦无不彰显着帝王家的威严,这座城池宛如一个永不老去的少女,默默的见证着历史的兴衰,朝廷的更替。
杨峥依旧记得前两日小皇帝对他说的话,决战前的那一晚小皇帝根本没睡觉,外面的喊杀声让他成了一个惊弓之鸟,他忽然发现再大的紫禁城,一旦被破了,帝王也就不是帝王,世人总感慨帝王的威严,殊不知国破家亡的时帝王往往活得还不如帝王,但生在帝王家,纵是不愿,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这座城池既选择了他,他能做的就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罢了。
可以说,那一晚小皇帝也在战斗。
“内阁大学士杨大人到……”冬暖阁门前,当值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紫禁城内久久回荡不去。
杨峥冲着太监颔了颔首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