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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无无都麻烦,劳劳碌碌几时閑?
人生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古古今今多变故,贫贫富富有循环。
将将就就随时过,苦苦甜甜命一般。
贪利求名满世间,不如破衲道人閑。
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富贵百年难保守;六道轮回易循环。
劝君早觉修行路,一失人身万劫难。
一盏孤灯照夜台,上床脱了袜和鞋。
三魂七魄随梦转,未知天明来不来?
这歌谣若是往日,他倒也能叫声好来,可今日着实没这个心思,耳听得四周百姓哈哈大笑的声音,仿佛便是讥笑自己一般,短短几里路走下来,杨士奇比上了战场还难受,好不容易走到了午门,这声音才少了,被几个番子呵斥了几声,从马车上赶了下来,丢了官职的感觉才越发的让人难受起来,他抬眼看了一眼前方的正阳门,这道门走了四十多年,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离开,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离开,堂堂大明首辅竟被一群番子如丧家之犬一样驱赶,这种屈辱之感深深的刺伤了这位老人的心,忍在心头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沿途也有不少官儿,隔着老远看上一眼,今日的局面他们并不便露面,但昔日的情谊还在,当他们看到这位昔日运筹帷幄,权势滔天的干练之臣落得如此下场,少不了唏嘘感慨一番。
一路出了正阳门,皇城的影子也就越来越弱了,一路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少,那些遮遮掩掩的官儿更是不见了踪影,直到这会儿他才将心头的那份不舍给展现了出来,他不顾东厂番子的呵斥,愤然跳下了马车,这些番子虽说收到了王振的指示,一路上要好生看守,可谁都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人昔日是个什么身份,倒也不敢明着胡来,况且都是官场中人,谁都明白这官场浮浮沉沉实在太过品尝,今日你败了失魂落魄的离开,未必就没有明日的胜利,到那日他们这帮听差的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当差,为了做好这份差事,他们早就学会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眼看着杨士奇挣脱跳下来,除了领头呵斥了几句,其他番子倒也没计较声,任由他转过身看着模糊不清的紫禁城。
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听得杨士奇轻叹了声,道:“这座城老夫看了四十年,进了四十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一切,陡然要离开还真舍不得,可不离开又能如何呢?”话儿说完,这位老人又回望了一下紫禁城的四周,这才吐了一口气对一脸好奇的番子道:“走吧。”
一行人重新上了路,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马车才到了灯口大街上,这里是大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一路上做买卖的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愣是喊出了平日里在朝堂之上都不曾有过的喧闹,这些人可没什么功夫去理会什么朝廷大官丢了官职,在他们看来,朝廷的那些官儿除了小杨大人外,没有一个好人,谁丢了官职也不冤枉,比起他们关注他们,还不如把这功夫留下来做点买卖更实在,眼看着杨士奇的马车摇摇晃晃入了街道,几个大胆的生意人大着胆子冲着一干东厂番子大声吆喝,换来难免是番子的一阵呵斥。
那些买卖人倒也不恼,嘻嘻一笑,道:“军爷息怒,可不是草民有意如此,看军爷的样子怕是要出京城吧,从这里往前走可就算是离开了京城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官道,想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可就难了,草民看你们走了这么久,也累了,也饿了吧,不如进来吃饱喝足了才上路岂不是更好,咱们这里虽不是驿站,可酒菜也是正儿八经的京城菜不是,价钱公道实惠……?”
杨士奇从昨晚就没怎么正经的吃东西,今日早朝又饿了一顿,如今走了小半日的路程,早就口干舌燥肌肠辘辘,正想上前和这帮头目商量就在灯口街上吃点东西再上路,刚想下车,却见街上已站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人一身得体的月白色的儒服,宽大的袖袍被他小心的束缚了起来,即便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走来走去,也沾不得他半分,身后几个清一色穿着鲜红飞鱼袍的锦衣卫,就那么立在了哪儿,早上柔和的阳光落在了为首之人的身上,脸上,映得那张脸蛋越发英俊,那迷人的笑容越发的如沐春风。
一干东厂的番子最是见不得锦衣卫,一看为首的官儿面带笑容,对马车虎视眈眈,哪敢大意,为首的头目立即按住腰间的朴刀走了过去,若是在寻常,看到了这等没有官身的男子,任你是皇亲国戚也好,读书人也罢,碰上了少不了呵斥一番,可眼前的局面不同,眼前的这个男子,虽说没有穿官袍,但气度不凡,单说那一抹笑容就不让人讨厌,最最重要的是身后的几个锦衣卫,虽说今时今日锦衣卫势力不如洪武、永乐时,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出来的,能让几个锦衣卫跟着的足以证明眼前的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了。出于谨慎,他并没有做出太过的举动,而是迎上去,拱手一揖问道:“敢问诸位这是……?”
为首的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峥,自从知晓了早朝的一举一动后,杨峥便带着几名锦衣卫来这儿候着了,算着时间杨士奇也该到了这会儿,所以才站在这街道的中间,听得东厂番子头目的询问,他微微抖动了一下被他束缚的袍袖,那月白色的袖袍顺着手腕展了开来,露出了杨峥的右手来,手里攥在了一块令牌,往那头目跟前一递,道:“本宫兵部尚书杨峥。”
“兵部尚书杨大人……?”那头目楞了一下,他再不识人也是听过杨峥的大名的,在王公公的眼里,这位小杨大人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博学多才,能诗善文,懂经济,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知军事、善打仗,天下的事儿没有不会的,没有不知道,没有他办不成的,官儿虽不是一品,但其名望地位可不亚于当朝任何一个人,据说先帝曾亲口答应过他,只要他能从瓦刺活着回来,大明首辅的宝座便是他的,这事儿虽说人云亦云,但也绝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小杨大人会站在自己的面前与自己说话。
那块令牌那头目倒也没接过来,要说天下还有人是小杨大人的话,那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儿,风度翩翩,面如冠玉,气度非凡,哪怕是说话也如此的温和,这样的人儿不是小杨大人实在不应该了。
“不知杨大人拦住卑职有何公干?”头目语气带着几分敬畏的道。
杨大人道:“小哥也知道我与杨大人的关系,如今他要离开京城了,我这个做弟弟请他吃一杯水酒总不为过吧?”
小杨大人与内阁的老杨大人是忘年之交,这事儿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头目自是知晓,只是出来的时候王振已经暗中吩咐过他,要让这老头吃点苦头,但凡路上有设宴款待的官儿一律不答应,这一路上走来,礼部的尚书胡滢大人,工部的魏源魏大人,还有同为三杨之一的杨溥大人,那个不是拦着马车要送信的,可他们答应了么,没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儿除了吹胡子瞪眼睛外还能做什么,本以为这一路上就这么走下去,却不想碰上了小杨大人,与前面的那些官儿飞扬跋扈的呵斥不同,小杨大人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吻在于他们说话,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真不好让人拒绝。
见小头目面露犹豫之色,杨峥淡淡一笑,道:”小哥不必为难,本宫与王公公的交情也不浅,改日我同他说说,想来也不会怪罪小哥的,这有点银子,权当我请诸位兄弟喝杯水酒了,你们走了这么一段路,也累了不是,吃点酒菜算不上坏了规矩。”
那小头目本就对杨峥颇有好感,此时又平白无故的这大一笔财喜,高兴之余便也忘记了王振的嘱托,道:“既如此,那小人便依了小杨大人便是,只是卑职有一句话儿还得告知大人?”
杨峥道:“小哥不必客气,只管说来便是?”
那头目将银子收回袖中,返回了身子,伸手在杨士奇的脸上指了指,对杨峥说道:“这老头仗着首辅的身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儿,已被太后和皇上罢免了官职,可太后老人家着实怕他怕得厉害,特让卑职亲自护送他返回江西祖籍,大人是个聪明人,太后说是护送用意则是监视,所以卑职可不希望出什么乱子,回去没法交差。”
杨峥道:“这是当然,本官也不想应这事儿得罪太后不是,小哥请放心,咱们只是纯粹的喝几杯酒而言。”
小头目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有了杨峥这一番运作,才有了六必居两人这一番交谈了,此时天色渐开,环绕在太阳四周的云彩也渐渐不见了踪影,火红的阳光毫无保留的照射在灯口大街上,让先前略显阴凉的六必居多了几分燥热。
杨士奇喝了最后一杯酒汤,将目光从杨峥的脸上收了回来,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哪能看清盛极必衰的道理老夫很欣慰,但凡事也有例外,王振依仗的是司礼监,司礼监与内阁不同,虽说这两个衙门都是在洪武爷的时候由洪武爷亲自设立了,可日后的走向却大不相同,起初,内阁大学士只具有顾问身份,皇帝为最终决定的权力,而大学士很少有参决的机会。到仁宗、宣宗时期,地位日益受尊崇。自此,内阁的权力日益增大,到今日内阁地位赫然为真正的宰相,亦可压制六部。一直走的是参与政务的路子,而司礼监则不同,始置于明太祖洪武十七年。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素有“第一署”之称.听着权势不小,可你我都知道,洪武爷鉴于汉唐太监之乱,对太监一直有所防备,所以在洪武并没有太大的权力,而且受到限制,洪武二十八年出人意表的增加了御前勘合,内使人等出门马牌,赏赐笔墨书画,催督光禄司供应筵宴等四项内容。其中前两项职掌均属机要工作,这当然增强了司礼监的地位。但总的说来,洪武二十八年调整后的司礼监,排列于内官监之后,仍然是宦官的一般衙门。在权势上这条路走的并不长,算起来司礼监开始掌权也就是从宣德九年宣宗皇帝经常让司礼监代帝批红开始的,司礼监利用这一机会,不断扩大自己的权力,才拥有了今日嚣张的气焰,但要说与内阁分庭抗礼,不是老夫说大话司礼监怕是还要一段路要走?老夫担心的是你等不到王振盛极而衰的局面,先帝一手打造的盛世江山,怕就要毁在了他的手中了。”
“只怕未必吧,王振的性子你也看出来了,有野心,权力欲望强烈,如今他牢牢坐稳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借用东厂与小皇帝、孙太后的胜利,巧妙的将你赶出了内阁,经此一遭,整个文官集团声势必会大不如前了,而司礼监声望顺着王振掌权已是一日大过一日,接下来他会做什么,用屁股想都知道,他司礼监能赢内阁,但并不能取代内阁,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三公六院可都是读书人,你以为王振搬倒了一个你,就高枕无忧了那你也太小看王振了,此人野心之大,不再赵高之下,没有一个听话足以捍卫他的衙门,他如何能与外面的这些读书人抗衡?”杨峥漫不经心的道,模样一如一个运筹帷幄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