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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前来传消息的太监一看三位杨大人从府邸上走了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少跑几趟了,大半夜的,从皇宫赶往天子街,再赶往棋盘街还不得累得够呛,所以对于三人同时走出杨家府邸显得十分的欢喜。
杨士奇担心朝局,一看那传消息的太监,一把拉着他的手腕问道:“皇上到底怎么样了,为何突然就不省人事了,可请了太医入宫?”
那太监也是个聪明人,自己可不像那些跟宫外的他官儿,得罪了人,大不了丢了官帽,随时走人,自己是太监自从入了宫,一辈子就离不开这皇宫了,想要在这宫中活得好点,最要紧的就是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出来的时候,一早就有人对他嘱托了,这紫禁城的天要变了,从今儿起这紫禁城就属于太子了,想要活下去,乾清宫的那一幕权当没看见,就算是首辅大人问起来也是一问三不知了,所以他低着头从容地应道:“这个小人可不知?”
杨士奇对这太监的回答有些不满,怒道:“你不知为何知道来这儿传旨。”
那太监道:“小人本也不知道的,是娘娘让小人来的,小人就来了。”
“你是说孙皇后?”杨士奇问道。
那小太监颔了颔首道:“正是。”
杨士奇微微楞了一下,她怎么也在乾清宫?
那小太监生怕言多必失,不敢再多言搪塞了几句,便在先前领路。
杨士奇见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多问侧过身来与杨溥与杨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问道:“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杨溥道:“怕是有些蹊跷?”
杨峥嗯了声跟着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杨溥的看法,按说皇后在坤宁宫没有宣宗的旨意根本进不了乾清宫,大明的规矩极为严厉,这种严厉不在于官场,皇宫也是如此,所以一听那太监奉了孙皇后的号令前来,不免有些奇怪,这是其一,其二,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在这儿能发号施令的除了皇上外,再没有任何人,就算有那也是身边的太监斟酌的发出号令,唯独皇后是最不该是个发号施令的人,除非一个可能,孙皇后控制了皇上。
而这正是杨士奇最担心的,本朝虽没有外戚干政的规矩,但难保不会跳出一两个来,孙皇后有野心有心计,并非没有这种可能的。
杨峥看杨士奇心急如焚的样子,忙宽慰道:“事已至此再过担心也无济于事了,看孙皇后为人处世,倒也不是那种心狠之辈,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我们,说明在争夺权势这件事上她还保留余地,否则她大可等皇上驾崩了再遣人来,我等纵有怀疑也无可奈何,如今皇上只是不省人事,生死尚且不明,过早担忧反而乱了阵脚。
杨溥赞道:“不错,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况且孙皇后能让人来通知我们,这说明皇上身子骨还有见我们的可能,若是孙皇后当真有了不法之心,大可不必这么做,当务之急,我们是快些入宫,见了皇上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错,老夫心急倒是糊涂了,当务之急,见皇上才是最要紧的事。”杨士奇点了点头道。目光往紫禁城的方向看了看,许久才叹了声,道:“我们先进宫吧?”
众人颔了颔首正要赶往乾清宫,杨士奇忽的想起了什么,又问那小太监问道:“娘娘只是让我们内阁入宫么?”
那太监道:“小人只是负责给三位内阁和小杨大人传旨意,并不知其他人,不过奴婢出宫的时候,看见平日里与奴婢交好的太监赶往英国公、定国公的府邸了,想来除了三位杨大人与小杨大人外,还有两位国公爷了。”
杨士奇哦了声,神色缓和了不少,这样说来,自己先前的猜测有些多余了。
一行人入了皇宫,早有太监迎了上来,不等那太监问话,杨士奇便急切的问道:“皇上可好些了?”
那太监道:“回阁老的话,刚刚太医已来过了,皇上已醒了过来,勉强能说话了。”
一听这话,杨士奇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入了暖阁,众人的心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行了跪拜之礼后,众人便往那龙床望去,只见昔日生龙活虎的大明天子,此时面色苍白如纸,鼻息出的气儿缓慢而凝重,那双龙目毫无神采,听得动静艰难的扭过头来,双眸无神的看看众人。
孙皇后独自伏在榻边,一边垂泪,一边为宣宗搓着双手,神情悲切,倒也不是装装样子。
听着动静,这才站了起来,端坐一旁。
杨士奇尚未来得及说话,门外又是一阵动静,杨峥循声望去,便见一群太监拥簇着一个小孩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为首的那孩子一身黄色的滚龙袍显得十分显眼,位于左侧的王振紧跟其后,一双目光早早就往里面看了过来。
“父皇……?”老远便听得太子悲切的一声呼喊。
众人心头一颤,这份悲痛,但凡有做了父亲的人都能感受出这份感情,人都说天家没情义,看到这场面,谁都还能相信天家薄情呢?
太子哭泣了一阵,想说什么,可这样的场面毕竟是头一次遇上,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场上顿时变得冷清了下来,唯独孙皇后呜呜哭泣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出来几声。
这时杨士奇走上前问道:“太医可来看过了么?”
“萧太医刚刚来过,他说皇上……?”说着便又呜呜的哭了起来,接下来的话儿便说不下去了。
其实,下面的话儿用不着多说,众人都明白,宣宗的身子骨到了今天,算是油尽灯枯了。
众人默默叹了声,眼前的这个皇帝未必是最好的,性子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不否认就皇帝而言,他还算是一位善于纳谏的皇帝,一个尊重信任文人墨客的皇帝,作为皇帝他是合格的,是符合文人的要求,无论是太祖、成祖都是难以比拟的,因此在骨子里站在这儿的官儿对宣宗都有一份感情在,看着他如此模样,少不了心生感慨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杨士奇再一次上前,对着龙床轻轻呼了声:“皇上……微臣我等都来了。”
一动不动的宣宗听了这句儿,那双眼睛开始转动了起来,目光顺着杨士奇一一看了过去,当目光落在场上官员的身上,每个人都轻轻呼唤了声:“皇上……?”
每一声呼喊莫不是让宣宗颔了颔首,那动作的幅度并不大,但每个人对这微笑的变化莫不是涌出莫名的感动来,不少人眼圈里竟有了泪痕。
屋子里重新又恢复了寂静,人人的目光只是那么看着宣宗,等待着这位皇上说些什么,哪怕是临终的遗言也好。
宣宗终于把场上的众人看完了,目光重新落在了杨士奇、杨溥、杨荣的脸上,这三位老臣一路风风雨雨从洪武、永乐、仁宗走了过来,为了这个大明朝呕心沥血贡献了大半辈子,如今论到自己了又要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们,想到这十年的陪伴,十年的教诲,十年的呕心沥血,为自己打砸了一个辉煌的大明,想到了这一切,宣宗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起来,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来,一把抓住了杨士奇的手腕,颤抖着声音道:“太子年幼,以天下累先生……?”一句话尚未说完,宣宗猛的踹了几口粗气,跟着用力咳嗽起来。
偌大的乾清宫无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目光都看着宣宗,看着这个曾经叱咤风雨的大明皇帝,到了此时竟连吸一口气,都变得这么难,几个动了真情的大臣已落下了眼泪来。
宣宗咳嗽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灯光下那张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润,当着群臣的面,宣宗猛吸了一口气,跟着轻轻吐了出来,先前的那凄惨的模样,似好了许多,他缓缓看了一眼杨士奇,艰难的的道:“朕之所托,还望三位先生莫要忘了。”
杨士奇呜咽道:“皇上请放心,微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负皇上所托。”
宣宗颔了颔首,对于这三个祖父留下的老臣,他是打心眼里信任他们,从登基之初,便对他们委以重任,他们不但官居一品,具有特殊的宫廷官衔,而且在外廷兼任尚书。还得到了他的尊敬和信任,这不但是因为他们曾是他的老师,而且他们还是前一代皇帝的有功之臣。开国皇帝禁止给予这类顾问丞相头衔的命令并不能阻止他们势力的稳步发展,特别在他们得到皇帝坚定的支持后更是如此。除此之外,他还将洪武年、永乐年的内阁地位大大提升了不少,使得他们凌驾六部之上,其突出地位还因新的行政程序而得到加强:定期上朝觐见皇帝以讨论较为迫切的政府事务。遵循明仁宗的先例,皇帝要他们直接向他呈递密封的奏议以确定适当的行动。此外,皇帝采用了一种称之为条旨或票拟的正规的办事程序,程序规定大学士们审议官员呈递的奏议,并提出适当答复贴在每道草拟的诏令上以供御批。皇帝一般采纳他们的建议,并将诏令分送给主管的部去贯彻;他并不再召他的顾问们进行复议,除非主要内容出现了争议。这样,内阁就成了皇帝和六部之间的桥梁,与以往相比,更成了决策的力量。首辅这时可以不与主管的部商议就提出建议,每当皇帝感到应该默认他们的决定时,这些决定就自动生效,权势地位都是洪武、永乐时难以比拟的,这里面固然有方便内阁帮着自己处理政务,另一方面也是对三人的信任,三人也不负他的信任,杨士奇老臣谋国,杨荣明达有为,杨溥博古守正,三人识大体,顾大局,能以国家大事为重,相互包容,不计较个人恩怨,群臣携手十年,开创大明最为辉煌的十年,如今他们老了,他要去了,可太子年幼,这天下还需要他们帮衬,他相信杨士奇的那句话绝不是敷衍,而是正儿八经的这么做的,所以他放心了,文有“四杨”(杨士奇、杨荣、杨溥、杨峥)武有英国公张辅,地方上又有像于谦、周忱这样的巡抚,六部还有郭璡、王骥、顾佐、胡濙、黄福、张本这样勤于政务的老臣,足以辅佐太子了,这个反而不是他眼下最担心的事情,很为一个帝王,无论生前多么辉煌,但死后是个什么评价这才是帝王最为关心的东西,他想趁着自己尚未离去,亲耳听一听这遗诏。
“有先生这一番话,朕就放心了!”宣宗轻轻拍了拍杨士奇的手腕欣慰的道。
“皇上……?”杨士奇再也忍不住呜咽的喊了声,声音悲切,让人闻之动人。
宣宗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杨士奇不必如此,缓了一口气才才断断续续的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圣人说,生生死死,就像来来往往,就如同春夏秋冬四时的更替。生并不是获得,死也并不是丧失,生并不比死具有更大的意义。倒是死比生更具有回归万物、更新再造的可能,因此更接近于道,由道所任意委托差谴。无为首领,生为脊背,死为尻尾,死生存亡为一体,这就叫作“生死如一”。生死如来往,死是回归于万物,是为道之大用,这就叫作“视死如归”。人生和宇宙万物一样,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循环往复,生化不休,生生死死,出于道而又入于道,这就叫作“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朕早有就准备,没什么好悲伤的,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朕也不例外,朝廷有你们这些老臣辅佐,朕也放心了,朕想在临死前听听朕的遗诏?还请先生答应朕的要求。”
这个要求出乎杨士奇的意料之外,但不是说这遗诏有多难,以为他的才学当场写一份遗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宣宗的要求太过突然,让这位以才干注称的老臣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